天色微亮之时月河边的小院里便燃起了灯火,未几院内便浮起炊烟袅袅,槐树上几只喜鹊飞过,小院木质的院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扇。
“主子,马车昨天就在外面给您备好了,小的已经在里面给您焚过两遍香了。”小林子提着一盏风灯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墨绿色圆领官袍的女子,玉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身姿笔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罩着纱帽,是一位女官。
李惊鸿走至马车前,一撩官袍摆迈了上去,片刻后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女子清丽的面容,“小林子,叫他中午做好饭菜给我送到县衙里去。”
“哎,得嘞。”小林子小跑进院子里,半晌后又回来复命,嘴角抑制不住的笑:“主子,您都不知道刚才我吩咐完崔大人那张脸有多难看。”
女子但笑不语,心中其实也想看看崔祯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但现在,他们要去上职了。
马车车轮滚滚碾压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辰时的太阳还半掩半映在云层与霭霭薄雾之中,从马车上下来还能隔着绸布官袍感受到一丝凉意。
看着县衙牌匾上“庆元县署”四个大字,李惊鸿对身后的小林子道:“你在车上候着就是了。”随后便踏进了衙门里。
庆元县县衙里的县官们都知道今日一位被知县老爷亲自推举的女主簿要来上任。
本朝自从出过一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已经并不少见,可她们大多都是做一些文书修撰、户籍管理等职位,少有女子能真正执掌官府大权的。
在他们的眼中,女子感性、软弱、优柔寡断,根本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做到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就算是女帝,那也比不上他们这些县衙里的男子汉大丈夫的。
当看到一身墨绿官袍身段姣好,面容娇美的李惊鸿站在官衙中时,各个都露出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来。
赵知县放下茶盏,客气的介绍道:“啊,这位是咱们庆元县衙新上任的李主簿,以后和诸位都是同僚了。”
赵家和李家退亲的事前段时间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们知县大人还在李家身上吃了个哑巴亏,现在却又推举李家小姐做官...
众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纷纷和李惊鸿寒暄。
赵知县轻咳一声,对下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官袍男子道:“陈主簿,你今日先给李主簿安排一些公务来做,她是女子,关照一些。”
最后那八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那陈主簿心领神会的拱手称是,随后便对李惊鸿意味不明笑道:“李主簿,随我来吧。”
李惊鸿一路跟着陈主簿来到一间职房,一开门便有灰尘扑面而来,她眉心微微一蹙。
阴暗的职房里放置着几排木架,木架之上堆满了陈旧的卷宗,阳光顺着敞开的木门照亮了房内一小块地,一只老鼠嗖的蹿了出去。
“这些都是庆元县宣和元年之前的户籍卷宗,现下需要重新抄录,我将此事交给李主簿,应当是不算为难女子吧。”陈主簿挑眉淡笑。
李惊鸿淡淡瞥了这人一眼,从她进到官衙开始,这些人说话句句不离“女子”,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啊。
“自然不算。”她平静道。
不知为何,陈主簿闻言眼神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戏谑,他拱了拱手,“那李主簿有需要再来找我。”
男人转过身走了几步,才望着那职房哼笑出声。
一旁的衙差上前拍了他一下,“怎么样,办妥了吗?”
“嗯,一个大字不识的傻子还抄录文书?我看她还怎么打肿脸充胖子...”陈主簿轻蔑道。
女人就好好在家里绣花做饭就是了,还想来衙门里抢男人的饭碗?
李惊鸿点上了一根白烛置于满是灰尘的桌案上,随后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
刚才她已粗略过目,这些户籍文书均是宏治二十六年到宣和元年,这十年之间的文书。
户籍文书十年一革新的政令是她即位第一年所下,李元朝登基后未改变,故而这些地方官便已经要开始提前整理户籍文书了。
李惊鸿点点头,事情提前做,庆元县衙这一点她还算满意。
在外人眼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李小姐,正在娴熟的磨墨、蘸墨再提笔书写...
日头高升,很快便到了正午。
陈主簿坐在职房里喝茶,看着身边杵着的衙差,不耐烦的问道:“那个女人...还没出来?”
衙差拱手上前,“回禀主簿,从辰时到午时,一刻也未出来。”
陈主簿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奇了怪了,这么能坐得住?”
眼看着要放饭了,陈主簿起身,“罢了罢了,硬着头皮抄录下来也不过是鬼画符,到时候往上面一过目,搞砸了找的又不是我。”
午时的撞钟声响起,李惊鸿搁下笔,揉了揉酸麻的颈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