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不语,似乎是不愿再与她说话,垂下眸子自顾自的用饭。
本来她还觉得这事无甚可计较的,出去就出去了,她又不是要把他禁足。
可偏偏崔祯这副样子让她无名火起,
他说谎了,不仅说谎,还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李惊鸿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面色冷了几分,瞥了崔祯一眼,继续不动声色的用饭。
吃罢晚饭,她便去了书房,今早小林子的话她听进去了,特意命他去书斋帮她买了几本时下文坛之中最流行的某位大家的字帖,她要改变自己的字迹很难,但学习一种新的字迹还是能实现的。
屋内昏暗,她让小林子点了大大小小六盏灯烛,一尺熟宣平铺于案上,漆黑的墨条在澄泥砚中垂直打转儿,不消片刻,墨香四溢。
小林子将一页字帖撕下置于宣纸一侧,李惊鸿提笔蘸墨,一边瞅着字帖上的字一边下手一笔一划的模仿。
写了大概五、六个字后,只见女子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嫌弃,将笔重重一撂,气道:“这就是你说的,近年来文坛之中最具盛名的青山居士所书的字帖?”
小林子看她撂笔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此时垂着脑袋满脸委屈,“主子,这种破地儿的小书斋,您就别挑了。”
女子两根葱白的玉指拎起那本字帖,往低头绞着衣襟的小公公脚边狠狠一掷,“拿走拿走,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掌印大太监当得可真是空有虚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再说了,掌印大太监也是您亲封的啊...”小林子喃喃,低下头将脚边的册子拾起来。
在这空档,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李惊鸿闻声淡淡瞥了一眼小林子,抻了抻袖子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小公公连忙去开门。
“怎么是你?”小林子声音中带着不耐。
李惊鸿抬眸向书房门口望去,只见门扉之外,树影深深,柔和的月光洒在男子的衣襟上,崔祯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作扣门状,一开门,目光越过小林子与她对视。
见是崔祯,李惊鸿眸中划过一丝惊诧,平日里她的书房不许外人进入,准确的来说是不许崔祯进入,今日崔祯才惹了她不悦,竟是罕见的敲了她书房的门。
“何事?”李惊鸿抬起杏眸淡淡问道。
崔祯垂了垂眸子,默了片刻才平静道:“今日,是该抑制寒毒的日子。”
站在门口的小林子闻言眉心微蹙,疑惑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子。
李惊鸿恍然,原来是来要解药的啊。
不过昨日夜里他因为忘关窗导致寒毒提前复发,她已经将这月份例的解药扔进香炉里了,可以说昨日经过一夜的熏香,他这个月的寒毒应当是不会发作了。
思及此,李惊鸿红唇轻启,刻薄道:“你这个月的解药,没了。”
听到“没了”二字,男子面色微变,廊下有风将他墨色的发丝吹乱,沉声问道:“没了?”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执起一根毛笔,漫不经心的开口:“想知道为什么?”女子轻笑一声,“今日你明明出了门,却对我说谎...”
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根柳枝轻轻勒了一下崔祯的心神,崔祯的心中微微一震。
他猛地抬眸看向房内的女子,瞳孔紧缩了一下。
李惊鸿抬了抬精致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放在门口的油纸伞。
“你的纸伞上沾了茶渍,你还没发现吧。”
她刚进院子便看见了置于石阶上的油纸伞,便知道崔祯定是出门了,没想到她随口一问崔祯却对她说了慌,她这才细细打量那纸伞,瞧见了伞边有一块新鲜的茶渍,想来今日崔祯就是去了县城中的那家茶楼。
崔祯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女子的洞察力竟然这样强,他自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后在督察院为官,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关注总比寻常人多些,自己竟是没察觉油纸伞上何时沾了一块茶渍。
“对于你今日对我说谎一事,我很不满意...所以,”女子顿了顿又道,“这个月份例的解药,没有了。”
说罢,李惊鸿微微勾起红唇,灯烛下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眼中的火光却亮得吓人。
崔祯不敢相信竟是因为这件事,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她便将抑制他身上寒毒的解药扣下,这个女人...
他头一次清楚的认识这位名义上的夫人,她的心狠毒、冷硬,就像是...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狠手辣比之眼前这位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祯双目泛起血红,眼底沁满了寒意,强烈的屈辱敢涌上心头,他忽的生出一种浓浓的自厌...
李惊鸿瞧着门外男子,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冲进来掐住她脖颈的错觉。
下一刻,就见男子移开目光,将眸中的火光生生压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