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被押送出城的那日,京城大雪纷飞。
流放之人不得乘马车,得一步一步走到宁州去。
清晨的街道上还未有人烟,沉重的铁链随着脚步在地上拖行,雪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痕迹。
李惊鸿一身素色披风立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几乎要与漫天的风雪融为一体。
小林子在她头顶缓缓撑起一把油纸伞,“主子,您何必来送他呢,您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他不理解反倒恨上您,实在是不知好歹。”
刺骨的冷意透过披风侵入李惊鸿的身体,她掀开一片袍脚伸出手去接纷扬而下的雪片子,目光幽幽,语气淡漠:
“他恨与不恨都无所谓,左右我也不怎么愿意看到他,还不如打发的远远地,他能多活几年,我也乐得清静。”
铁链声在城楼下虚虚实实的响起,那道清瘦的身影终于出现,他的脖颈、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起,一步一步一深一浅在雪地上蹒跚而行。
李惊鸿的手慢慢放下,目光投向城楼下那道身影,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寒毒的药丸是李惊鸿亲手喂给崔祯的。
她知道,他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冰刀利刃上。寒风会如无数双利爪,一爪一爪揉碎他的骨血,沁凉的雪粒也会像尖刺一般扎进他的皮肤里。剧痛会伴随着以后每一个冬天反复折磨他的身体,屈辱会时时刻刻围绕着他,击垮他的内心。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走马看百花的状元郎,今后京城的繁华无上的奢靡再也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思及此,李惊鸿却释然一笑,侧头问身旁的小林子:“裴府那边有动静吗?”
小林子应道:“前日曾想派人去牢狱中给崔大人下毒,但那时陛下在,且亲手给崔大人喂下寒毒,他们便没有再出手。”
李惊鸿颔首,“路上再派些人手护送,不要让那姓崔的死在路上。”
“是。”
...
“陛下,臣愿与老师同罪,自愿流放宁州服役...”
“裴玄照此人不可轻信,陛下,好自为之吧。”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的从紫宸殿醒来,崔逢时已经被她流放宁州一年有余,为何近日来总是会梦到他,梦到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是否...是在预兆着什么。
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李惊鸿轻唤道:“咳咳...来人。”
寝殿之内一片寂静,竟然无人应答。
她掀开帐帘向外瞧去,整个寝殿一个宫人都不在,李惊鸿皱眉又唤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陛下,御林军统领和兵部尚书调遣了五千精兵将禁宫围住了!”
小林子飞奔到殿内,见李惊鸿还一脸疲惫的坐在榻上,不由心急起来,忙随意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陛下,紫宸殿里不是有一条暗道吗,我们快逃,逃到北地宁州,那边有咱们的十万大军!”
李惊鸿还只着一件寝衣,尚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什么她都不奇怪。
“可是元朝?”她只平静问了这么一句。
小林子闭了闭眼,“陛下...”
李惊鸿站起身来,其实她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是在她将影龙卫派出去完成任务的时候...
李元朝自从回京开始便被众臣众星捧月般供起,她不止一次听见有人说若不是瑞王殿下从小走失民间,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瑞王了。
更有甚者,还臆测是李惊鸿一早便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故意将瑞王殿下弄丢,好自己取而代之。
听到这些有的没的李惊鸿总是一笑了之,因为她知道李元朝没有这个心思,事实证明,是她自以为是了。
怯懦的人本质也没有自己的主意,身边那些老臣日积月累的煽动,李元朝也就自然而然像墙头草一般风吹哪儿便往哪儿倒。
她静静的将小林子给她披上的外衣推开,不紧不慢走到皇帝冕服的衣架前,“宝贤,再服侍我穿最后一次冕服,你就尽快逃走吧。”
“主子!”小林子快要急出眼泪,忙跑到李惊鸿身后,“您这是在干嘛啊,穿什么冕服,我们逃跑怎么能穿这么显眼...”
李惊鸿神情未变,淡淡道:“你要抗旨吗?”
小林子只好哭着服侍李惊鸿将玄金冕服穿上,玄黑的袍子更衬得眼下气氛的死寂,李惊鸿带上冕冠,纤纤玉指轻轻拨弄面前的十二条珠坠。
“小林子,你走吧。”她低声道。
小林子猛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李惊鸿绣着金龙的袍角,声泪俱下:“不,我不要走,你不能丢下我,就算是死,我也要陪你一起!”
李惊鸿伸出手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你是认真的?”
小林子点头如捣蒜,双膝前行两步竟是一把抱住了李惊鸿的小腿,哭得更凶:“我不走,休想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