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倒数第二节课讲课之日。
“所谓桃花源,不过是苟活的理想乡,可惜终于没人能实现,倒是诏狱反倒不妨称得上是一个小小的桃花源。”
姜星火站在监牢里扬声言语,大约是引用了几分迅哥儿的腔调。
“每日两餐,不虑冻馁;起居有定,不会伤生;构造坚固,不会倒塌;禁卒管着,不会犯罪.这诏狱住在里面,何等安全,真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缺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郑和对于姜星火时不时地发表奇奇怪怪的言论,已经彻底免疫了。
有的时候,郑和根本无法辨别清楚,姜星火的言论到底是在讽刺、阴阳怪气、感慨时事、借古喻今还是都兼而有之。
不过郑和今天显然没有心情,再认真辨别姜星火话语里潜藏的意图了。
原因很简单。
——朱棣要来了!
虽然郑和看不见隔壁监区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是郑和很确信,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应该已经驾临了他忠诚的诏狱。
这倒数第二节课,皇帝肯定是要来亲自入狱听的,而不是隔着一面时好时坏的窃听扩音墙。
事实上,经过纪纲冷汗直冒的诊断,那面陶瓷裂隙与日俱增的墙壁,已然上了锦衣卫的重点重建工程项目的清单里。
但是能不能重建好,什么时候能重建好,可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郑和没有心情搭理姜星火,卓老头却很有心情。
吃得好,睡得好,生活又有了新的判头,啊不,盼头,卓老头非常乐意有人跟自己多说点话。
而之所以大上午的,明明外面都日上三竿了,在诏狱监牢里大家还是选择躺平昏睡,主要是因为在诏狱中,可以说是实在无事可做。
其实诏狱中不乏儒生和官员,而在这里没人搞狱中吟诗作赋彰显气节那套,倒不是不想让大家看看自己的文人风骨。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诏狱是不管午饭的,早晚就给两顿汤水,只要活动言语多了就没力气。
这当然也是监狱的惯常管理手段,给囚徒吃的太饱有力气越狱了怎么办?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
当然了,对于文人来说,逼格是第一生产力。
从前还是有人想树立一下自己的逼格的,但可惜。
第二个原因就是,诏狱里是有真大佬的。
比如动不动就跟姜星火来一句“蹲在你隔壁的,是洪武二十一年太祖高皇帝亲点榜眼、户部右侍郎、大明著名才子、一代儒学宗师”的那位卓敬卓老头。
人家卓老头可是被永乐大帝亲口说“国家养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的人物,这种人都没吟诗作赋,寻常儒生哪敢开口?
再加上诏狱里空气混浊,呆久了自然就犯困了,所以昏睡度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卓敬干脆接茬道:“那姜小友不妨说说,既然这诏狱都是桃花源、理想乡了,那作为代价,牺牲一下自由也未尝不可吧?”
“漏漏漏!”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是继续引用迅哥儿的话道:“古训所教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法,教人不要动。不动,失错当然就较少了,但不活的岩石泥沙,失错不是更少么?我以为人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活动而有若干失错,也不要紧。惟独半死半生的苟活,是全盘失错的。因为他挂了生活的招牌,其实却引人到死路上去!”
“姜小友到底在讽刺谁?”卓敬反而一时拿捏不定。
姜星火说的是诏狱里的囚徒,但是卓敬百分之百确信,姜星火想说的,绝对不是诏狱里的囚徒。
姜星火一脸无辜:“我没有讽刺谁啊!你别冤枉好人。”
卓敬皱了皱眉,看着姜星火那边墨迹未干的纸张,总觉得姜星火确实意有所指。
就在此时。
“出来。”
狱卒带着木枷把一名面生的囚徒带走,不知道是去审讯还是拷打,这点小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这名囚徒被带到刑室,卸下了木枷,方才从容参拜。
“指挥使大人!”
只见当面之人,身穿盘领右衽纻丝绯袍,以金荔枝腰带束腰,俨然是朝廷三品大员的模样。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纪纲。
显贵不能耀目于人前,便如锦衣夜行一般,纪纲当然不是这种人,所以他选择直接穿公服。
纪纲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捧着茶,轻轻抿了一口后说道。
“起来吧,让你扮囚徒也是辛苦了。”
郑和入狱之前要求纪纲不要探望、不要特殊照顾云云,纪纲自然只是表面答应。
暗地里却是派了锦衣卫假装成囚徒,随后一步潜入诏狱,暗中观察郑和和姜星火、卓敬等人的一举一动。
除了收集几人的情报,验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