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帷扆四闭,明明是白日,但却半点光都透不进来,阴森极了。
一间偌大的房间里,地板洁净无尘,姜星火盘腿坐在上首,双目微阖,呼吸沉静。
穿着黑色袈裟的和尚和羽衣鹤氅的道士依次鱼贯而入,偏偏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最后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姜星火缓慢睁开眼睛,眸子深邃幽暗,如同夜幕下漆黑的潭水般令人看之生畏。
“开始吧。”
朱高煦挠了挠头,问道:“师父,咋弄?”
这一声彻底破坏了神秘的氛围。
事实上今日却非是在举行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而是在开会,关于如何准备论战的会议。
帷扆被拉开,光线照射了进来,尘埃在阳光中翻涌。
“今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乃是因为如今时局艰难,我们既要统一思想,又要群策群力,商讨出一个完整的对策。”
姚广孝的话语倒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时局颇为艰难。
在勘破了“番使伤人案”后,永乐帝龙颜大怒,狠批了闹出大笑话的礼部,唯一在位的左侍郎王景被臭骂了一顿,让他专心主持即将到来的【太祖忌日】,而鸿胪寺少卿郇旃倒是没被下狱,而是被降半级扔到了国子监当司业辅助祭酒胡俨,卓敬因此顺利走马上任礼部尚书,算是给变法派暂时稳住了阵脚。
一两日的工夫,姜星火做完了接下来关于安南和南洋的几手布局,自然也是达到了目的,算是不虚此行。
但随后紧接而来的,变法派便开始了止不住的颓势。
原因也很简单,不是变法派变弱了,而是对手变强了。
——南孔这一代的儒宗孔希路,出山了。
在这个圣人不出的时代,南孔虽无衍圣公之名,但威望却远超北孔,乃是海内清誉之所在,孔希路除了洪武朝举行的三教大会出过一次山以外,其余时间专心在衢州书院教书育人、钻研学问。
如今孔希路的出山,使得本就占据士林舆论话语权的保守派,气势开始急剧地攀升了起来。
在孔希路的号召下,南方许多有名的大儒离开家乡,开始向南京进发,试图与刚刚崛起的变法派在舆论和理论上做最后的对抗。
这样一来,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顿时雪上加霜,更让人绝望。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居中枢的姜星火等人也难免陷入到焦头烂额当中,好在老和尚及时赶了回来。
姚广孝秘密抓捕了一大批建文余孽,但由于暴昭行事隐秘,许多人都是单线联系,身份并未暴露,所以眼下到底还有多少暴昭串联的敌人,尚且不得而知。
总体来看,还是“敌在暗我在明”的形式,而且建文余孽与保守派混在一起,朝廷中绝大部分文官都是继承自“洪武-建文”时代的官员,具体的身份确认工作很困难,并不能准确地分清楚,某些人到底是基于何种立场反对变法。
总不能说人家就是反对变法,就要给扣个“建文余孽”的帽子。
若是求个痛快,倒是可以想想全抓起来审问是个什么场景,但如此一来,怕是朝堂都要空了。
洪武三大案都没达成的成就,显然眼下是做不到的。
而且眼下虽然时局艰难,但终归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恰恰相反,姜星火不怕有人站出来反对变法,而是怕没人反对变法,都默默地憋着使坏。
“不能避战吗?”张宇初还是本能的心虚,洪武朝时面对孔希路一败涂地的挫折感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袁珙拈了块海盗们进贡的糕点,入口清凉,顿时精神一振,又喝了口茶方才说道。
“避不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避?退无可退,只能决战。”
初战即是决战。
何等惨烈,却又是何等无奈。
儒教统治了百姓的思想已有上千年之久,如今代表儒教的理学可以输无数次,但新学一次也输不起。
输一次,满盘皆输。
当然,这一次新学也不是没有帮手,最起码,佛道两教的领袖人物们,都跟姜星火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我觉得在思想、舆论层面,打这次论战,是极有必要的。”
卓敬也缓缓说道:“敌人已经打上了门,就算我们力量还不够强大,可还有给我们壮大的时间吗?敌人不会给的,这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能开战的规矩。”
“同样,打赢这一仗的意义也很大。”
“只要能挫败儒教理学来势汹汹的进攻,那么变法与新学,在天下人心中,就不再是倏忽可灭的风中微烛,而将真正地成为一棵参天巨树!”
说罢这些,卓敬长舒了一口气。
现阶段最主要的事情,莫过于应付眼前这个棘手的难关。
他们需要一个强硬的态度来短暂地统一内部的思想,哪怕是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