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放鹤面露难色,天元帝奇道:“怎么,刚还说对朕毫无保留,如今就去不得了?”
“微臣不敢,”秦放鹤有点不好意思,“陛下有所不知,近来天凉了,小女不耐烦在城中闷着,上月便吵着内子来城外庄子上居住,如今性子越发野了。因得知御田在弄新花样,也时常往那边去玩……骤然去了,只怕叫陛下看笑话。不如微臣先打发人去叫她们收拾一回,以备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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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倒罢了,那边胡靖和杜宇威看他的眼神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这么巧,就偏偏陛下来外边,你那老婆孩子就在这边等着了?
宋氏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陪嫁田庄多少要不得,哪里去不得,偏就往这边来?
可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
人家的地盘,又是上个月已经来了的,况且还是陛下主动提的……
天元帝心情好,也不在乎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笑,“朕也非洪水猛兽,妇孺见了还避之不及怎得?况且是朕不请自来,哪里有让主人家避让的道理。”
若秦放鹤殷勤请天元帝过去,他心中必然起疑,可如今这样扭捏,天元帝反倒起了点“坏心”。
“朕偏就这么去,不光去,午膳也在你家用!不许提前通风报信!”
说着,又笑起来,点点秦放鹤,“还要去瞧瞧你家那个敢跟五六岁孩子打架的小东西。”
秦放鹤赧然,“小女顽劣,有辱圣听……”
说是不准备,但突然多出这么些人来用饭,必然要知会当家主母,只大面上装着不知道的罢了。
去的路上,天元帝还笑道:“四野风景如画,若坐着那铁疙瘩去,必然别有一番意趣。”
董春等人听了,也都说好。
秦放鹤跟着赞叹一回,倒并非全然是阿谀奉承。
眼前的君王虽身处这个时代,但他的野心、远见和气魄,远超绝大多数经历过现代文明的人。
但凡换个皇帝,看了眼下蒸汽机车极慢的速度和极高的成本,恐怕都会不屑一顾。
但天元帝没有,他大胆展望,并敏锐地窥见了遥远未来的一种可能,并愿意去尝试。
也正是天元帝的这种胸襟和气度,秦放鹤才敢一次又一次越俎代庖,做出许多超乎当下身份和官阶的举动。
何其有幸!
朝廷官员的御田相对比较集中,秦放鹤的那块距离阿芙的庄子也不过二十来里,日上正中时便到了。
因天元帝有言在先,不许人通报,阿芙只用心安排了午膳,又带着孩子们复习礼仪,然后就装着不知道的,并未出来迎驾。
一路走来,秦放鹤细细为天元帝讲解各区各片的作物,“那便是麦子,那边是豆子,如今都收了,来年预备轮换着肥田……另有几样菜蔬,如今大多也枯了,鲜菜吃不完,多的都晒成菜干子,煮着炖着都好,倒比新鲜的更有滋味……那是白菜、葱蒜等,微臣每年都会腌制一些
酸菜、辣白菜并糖蒜、糖姜等物,十分开胃下饭。”
天元帝点点头,“朕知道这些,那些穷苦人家买不起洞子货,冬日里便靠咸菜过活,是也不是?”
秦放鹤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决定说实话,“盐巴贵重,其实真正贫寒的人家,是做不起腌菜的……”
一斤肥猪肉只要十五文,而一斤官盐就要五六十文,真正的底层老百姓过日子,吃盐那都是数着粒儿的。
正因为此,私盐贩卖屡禁不止。
除了董春,其余人都是一愣。
他们可以想象底层百姓贫穷,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真的会有人家连盐巴都买不起。
董春也就是这些年听秦放鹤有意无意灌输了许多,才变得有些接地气了。
唯独胡霖略有唏嘘。
若非家里苦,当年养不起那么些孩子,谁又愿意割了命根子?
天元帝听罢,久久不语,良久,拍拍秦放鹤的肩膀,“你很好。”
许多官无论什么样的出身,只要这身皮穿久了,在皇帝跟前待久了,往往便会忘了自己的根。
但这个小子没有。
他甚至不怕自己生气,每每见缝插针地提醒。
这很难得。
秦放鹤笑笑,“陛下容忍微臣屡屡放肆才是真的好。”
忠言逆耳,但务必要点到为止,不然就是讨人厌。
所以接下来秦放鹤没有继续再说百姓的苦,而是穿插着讲了一些趣事,比如夏天摸知了猴啦,秋天做干货啦,他口才极佳,说起来绘声绘色,气氛慢慢回转过来。
胡靖忍不住笑道:“秦侍读,世人都说你有下厨的怪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得老夫倒有些馋了。”
天元帝看向董春,“这小子素日可曾孝敬你?”
董春微微欠身,脸上就有种非常隐晦的骄傲,“各色小菜都是不缺的,每每老臣牙齿疼痛胃口不佳,还会亲自登门炖些蛋羹之类的软食,老臣吃了,很是受用。”
杜宇威就有点真实的羡慕,“阁老好福气啊。”
活到这把年纪,谁还没有几个儿孙、徒弟徒孙?女儿也就罢了,到底贴心些,可又有几个儿郎记挂着长辈的几口饭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