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府城之前,众新晋秀才公们还会应邀参加知府方云笙方大人举办的庆功宴。
因尘埃落定,长期以来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搬开,所有人都有种飘飘欲仙之感,也敢说敢笑了,一时间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奈何章县交际达人徐兴祖意外遭遇无妄之灾,连个廪生都没捞着,情绪低落,自然没心情攒局。
而曾经的前呼后拥的王者郭腾,早在县试时就被秦放鹤打击过,此番又承受人生不可承受之痛,空前二连击使他越发消沉,整日自闭。
秦放鹤横空出世,与众人关系平平,缺了那两位的衔接,整个章县新晋秀才团体都显得低调起来。
孔姿清有事不能久留,红榜公布后第三天就返回章县,六月十五一大早,秦放鹤跟齐振业装扮一新,直奔目的地。
但到了门口却被告知,每县的案首要单独走,跟其他的秀才不一条路。
秦放鹤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宴会时座次不同尚在情理之中,却没听说哪一届从进门就开始劈叉的。
他看着门子手中的请贴,目光闪了闪,没出声。
那请帖,根本就还没打开。
齐振业没往深处想。
难不成还能有拐子在府衙公然拐带人口?
他大咧咧拍拍秦放鹤的肩膀,“既如此,我先行一步。”
到了外头,他也努力说官话,不再张口闭口“饿啊饿的”。
随侍从往里走的路上,秦放鹤对即将面对的事情已有了猜测,倒也平静。
院子甚大,那侍从似乎还故意带着多拐了几个弯,亭台楼阁、嶙峋怪石,应有尽有,越发显出庭院深深。
人,尤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面对陌生的奢华时总会本能地自卑、畏惧、怯懦,稍后再有人洗脑,便会事半功倍。
就在秦放鹤数到第十三个转弯时,那侍从终于停在一间僻静的小花厅前,“小秦相公,到了。”
“有劳,”秦放鹤点点头,待那侍从才要转身离去时,却忽然叫住他,“你我素未谋面,怎知我姓秦?又知我是案首?”
来赴宴者自有请帖,但所有请帖的外表完全一致,方才他们来时,对方还没打开便说出什么“案首与其他秀才不一路”的话,分明早有安排。
果不其然,那侍从听了,背影登时一僵。
但他应变也算机敏,马上转过身来,满脸堆笑道:“小秦相公以弱龄勇夺小三/元的事早就传遍了,小的虽未曾见过,却也听过,故而一看年纪也就对上了。”
秦放鹤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笑起来,“是了,惭愧惭愧。”
将计就计归将计就计,但若面对异常而没有一点怀疑,难免有痴傻之嫌。
那侍从也陪着笑了一回,匆忙离去,转过身就开始偷着抹汗。
乖乖,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不好糊弄啊……险些办砸了差事!
秦放鹤进到花
厅时,内中空无一人,甚至座位上也没有茶水、点心,俨然不是接待之处。
他也不乱走,随便捡了个座位坐下,心平气和地欣赏起园中紫薇花来。
说起来,这些日子的行程真的太紧了,内中压力不足与外人道,鲜有眼前这般清净惬意的时候。
秦放鹤满足地做了下深呼吸,腹内浊气逐渐被带着花香的空气取代,心情变得很好。
许是园丁照顾得当,那一丛丛紫薇花开得极好,蓬松而繁茂,在日头下朦胧有光。
微风拂过,空气中浮动着暖融融的香气,一并送进来的还有廊下悬挂的铜铃碰撞后发出的声响。
“叮铃~”
时间一点点流逝,秦放鹤半点也不着急,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现场作了首《咏紫薇》。
他是新晋小三/元,年少得意,世人眼中正该如此。
该来的人迟迟未到,秦放鹤的思维不自觉发散开来,脑海中浮现出白居易的两句诗: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
真乃好诗。
古人极擅联想,时常将紫薇花与天上紫微大帝挂连起来,并毫不吝啬地赋予它们花样繁多的寓意:吉祥如意,仕途亨通,富贵祥和……
总之,这实在是一种很好的花。
他很喜欢。
该来的总会来,就在秦放鹤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时,忽有一人自侧面连廊处走来,经过花厅门口时似是不经意间往里扫了眼,然后一脸诧异地望着独自一人的秦放鹤,“你是哪家孩童,怎得在这里?”
秦放鹤适当地表现出一点茫然,起身迟疑道:“我乃本次院试章县案首,是来赴宴的。”
孤零零一个少年,倔强且可怜。
“赴宴?”那人愣了下,继而恍然,复又骂了几句,“必然又是哪个粗心的奴才带错了路!”
他对秦放鹤招招手,“快来,不是这里,我带你去罢,再不走就该迟了。”
秦放鹤忙上前道谢,“多谢多谢,我头一回来,并不晓得各中关节,多谢您提点。”
又问起对方名讳。
那人却笑着摆摆手,“我不过衙门中小小一幕僚而已,不提也罢。”
他看了秦放鹤几眼,像是才想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