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逆风, 江面上趴了一溜走不动的船。船夫和乘客无所事事,闲出鸟来。有的喝茶,有的唱歌, 有的摸出纸牌开赌,有的守着一堆易腐易坏的货物发愁。
唯有一艘小船不安分,张开形状怪异的帆,在水面摇头摆尾,一会儿被风吹跑, 一会儿被水带歪,一会儿咕咚翻个底儿朝天, 像个杂耍的猴儿。
一个枯黄消瘦的老婆婆坐在岸边, 看得入神, 不时被那船的窘态逗得拍手大笑。那神态不似油尽灯枯的老人,倒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其余船只上的乘客嘲笑:“疯婆子。”
可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从疯婆子身上转移,发现了那上蹿下跳的活宝, 纷纷趴到船舷上围观:“这是个新手艄公吧?师傅带徒弟?哪有到江里来练的,多危险!”
看着看着, 只见那小船蹒跚起步,逆着风走了!
把一众呆若木鸡的商船甩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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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坐镇船头,忙碌指挥。
“咱们试试顶风转向……大俊,右舵!顺子, 拉紧绳!……童大童二,到对侧去,用你们的体重去压舷!向外顶!别怕,有定水板,不会翻!”
一船人听她号令,边摸索边前进, 专注得一塌糊涂。
李俊刚刚还在抱怨队伍不好带,这时候也收了帮主的架子,任劳任怨地听指挥,还不时请教:“阮姑娘……”
“叫我船长。”阮晓露踌躇满志。
“船长姑娘,你方才说,八面来风,七面可行船。若完全逆风,如何行进?”
“走之字形咯。”阮晓露不吝赐教,“在江岸两边来回横跳,慢是慢点,总比走不动强。再说,咱们不还有桨吗?”
风向慢慢改变,成了侧吹的横风。大家按船长姑娘的指令调整`风帆,帆布鼓起的刹那,小船简直起飞,兴奋得满船大汉嗷嗷嚎叫,好像载了一船的狼。
“这样简直跟风一般快!”
“能比风还快!”阮晓露大声回,“但是现在不行,我怕它散架。你们也悠着点儿。”
众人大为惊奇:“船靠风推,如何能比风还快?”
阮晓露:“因为在这种帆上,风提供的不是推力,而是升力。船帆内外两侧空气流速不一样……”
叫什么来着,“伯努利原理?”
她在舌头打结之前及时住嘴。体育生不用弄明白这些原理,听教练的就行了!
一般比赛级帆船,风帆控制比寻常船只要灵敏得多,也复杂得多。它像一匹烈性的千里马,需要格外用心驯服。稍不注意,攻角过小,驶进顶风禁区,风帆吃不到风,便会开始不祥地抖动。倘若调整不及时,瞬间之后,帆桁便会大力平甩,把一船磨蹭精都甩到水下。
好在,队伍里的好汉都是浔阳江风浪里长大的,对于这个新玩具上手也很快。不出半日,已经开始稳定航行。江风无常,一会儿横,一会儿斜,大家也能迅速调□□帆,基本上不会再出人仰船翻的事故。
在一众溯江而上的大船中,一艘小船稳稳逆行。那船帆不再是一个兜风的口袋,而是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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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江州,便是无为军。近岸再过一夜,第二天午后转南风。绕过几个大的水上关卡,长江江面渐宽,风浪渐小。阮晓露估算,应该已经进了包邮区。
等到水面开阔得看不清岸的时候,靠近大海一侧的杂草滩涂中,便开始出现一块块平整的空地,明显被人耕垦过,上面却不生庄稼,像是人工沼泽一般。
阮晓露生长内陆,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色。一问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盐田。盐民——此时称作灶户,在海潮涨落之地筑田围海。待海潮退去,取下浸透了海水的下层泥土,逐步冲淋、过滤,就成了富含盐分的卤水。然后摊在铁盘上,上灶煎煮,直到析出盐粒,才算完工。
这些人工沼泽,就是耕垦的盐田。盐田一侧,另有茅屋、卤池、作坊,仓库,浓烟一道一道,无数灶户劳作其中,好像土丘上的蚂蚁。
她感觉两只眼睛不够用,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每年都有岁额,官兵定时来收。”童猛告诉她,“收不够时,嘿嘿,有你好看……”
食盐兴国富民,这时节算是国家重要战略物资。在朝廷的眼里,这单调而泥泞的一片片盐场,就是黑色的金矿。
正说着,忽然,盐田上出现一队军汉,招手大喝:“你们是哪的船?哪个场的?干什么的?停船检查!”
盐帮众人大吃一惊:“这里是劳作之处,向来没有官兵啊。”
再一细看,这军汉又不似官兵。只见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白布衫,手里的军器也都是朴刀、腰刀等民间兵器,脚下穿的都是草鞋。
不过这年头军队冗余,厢军——相当于是地方上的民兵,里头混着一堆社会盲流,也没个军队的样子。
但不管怎样,这些白衫军汉级别再低,也不能轻易惹他们动疑。
李俊拢了手,回头喊:“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军汉们眯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