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撒几次泼就来撒这种慌,她是不识字,可识字的满大街都是,列车上更是一抓一个准儿,人家犯不着骗她。
犯得上骗她的,只有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好儿子。
列车员一脸为难地看着这对母子,不太愿意再说什么难听话。
静亚刚才和她们说,有对母子拿着硬座票坐卧铺,年轻儿子不愿意张扬,黄莺又和他们吵一顿,当时硬赶走不合适,只好等到快熄灯时过来。
这个老娘的确泼辣,他们没走近,便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是以,在说明情况时,态度尽可能温和,言语也尽量不刺激到对方。
他们担心她撒泼,倒不是说怕了,就是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大家都累得很。
两个列车员小心观察老大娘的神色。
布满皱纹的脸上,嘴唇发青发抖,两颊深陷,发白的头发在灯光下略显惨然。
她看向年轻男人,对方却不与她对视。
过了许久,久到列车员都要忍不住一次开口提醒,老大娘终是重重吐出两个字:“我走。”
她使劲直起背,去够行李架上的旅行包。她踮了好几次脚,硬是够不着。列车员忙上前帮忙。
“娘,我来吧。”
年轻男人刚从架子上拿下旅行包,老大娘劈手夺过,抓起旅行包往硬座车厢走去。
她身形踉踉跄跄,握着旅行包些微吃力,一侧身子歪着,走得并不快。
此刻,她这种被霜打了的模样,倔强又孤寂,看得人颇为心酸。
年轻男人忙跟上去,车厢归于安静,列车员提醒大家即将熄灯,安排好各自的事。
半夜到站,上铺来了两个人,应该是两个年轻人。许梦雪翻身看了眼孩子,易霆听见动静,在黑暗中小声道:“你放心睡吧,我看着,没事。”
许梦雪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话,隔着狭窄的过道,回道:“嗯,你也抽空睡会,还得明天才到。到了,再一出去,没时间出去。”
易霆“嗯”了声。
许梦雪当他是听进去了,仰面躺会去,望着上铺的床板,余光略过一道又一道漆黑的物影,不自觉发呆。
“为晚上那个事难受?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咱们的孩子肯定不这样。”
突然,易霆再次开口。
许梦雪转过头,看向他。
借着月光,以及外面偶尔过去的灯光,看见易霆不知何时支起身子,一向肃冷的眉眼蕴着些许的担心与温柔,双眸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心中微动,许梦雪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个情绪不太能说得清,就是觉得吧,何至于此。又觉得吧,话说起来过于轻巧了些,不痛不痒。”
年轻男人的离谱操作,她下午已经见识了;她也见识了他娘如何泼辣凶悍。
如果后来,他娘不是那样走了,而是撒泼打滚儿,和列车员吵一架,再和自己儿子骂几顿,她心里都不会有任何波动,偏偏不是。
这种感觉又说不上来具体是怎样的。
总之,不太好受。
“你睡不着,我给你讲讲我以前和鹏飞当兵吧,还有我出去办事时的遭遇吧。”
许梦雪抬眸,眼底有一丝惊讶,“你很少讲这个。”
易霆叹口气,于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可能是在列车上,窗外的月亮又那么美,虽然周围都是人,此刻就咱们俩醒着,又有点不一样。”
他温声讲起他在外的经历,也讲起她不曾见过和经历过的青春。
声音温润,如水如夜色般轻柔,娓娓道来,不疾不徐。
许梦雪听得入神,不自觉投入其中。
她感觉到,易霆是想当兵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转业的话。
她也感觉到,一次次见不到面的外出和伪装,对他而言无疑不是莫大的考验。
她还感觉到,在他看似冷漠的外壳中,有着对他们的关心和爱护。
只是不知道怎么世事变化,他就变成了那样的模样,让她觉得陌生,让他自己也感到陌生。
这种陌生,在火车咯噔咯噔的呼啸中,在温凉轻柔的月色下,渐渐变淡、变浅。
她都知道。
他想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