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足有一尺半那么宽,放在桌上的时候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待热气散开,里面的食物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寸许大小的鸡肉呈诱人的红褐色,在碗中堆得高高的直冒尖,汤汁的颜色已经将鸡肉完全浸染,连隐隐露出的鸡骨上都沾满了油汪汪的汤汁,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在层层叠叠的鸡肉中,夹杂着数个深褐色的蘑菇,原本晾晒的干燥细长的榛蘑,经过充分的浸泡,早已如云朵般舒展开来,柔韧的茎干上顶着一朵朵或大或小的菌伞,在菌伞细密的褶皱中充满了浓香的酱汁,未等入口品尝,就能想象到这被鸡汤炖透了的榛蘑会是何等的美味。
这数个大碗中的菜肴全都装得满满的,让吃了多年京城精致饮食的图伦和纳林等人看着竟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快,眼前的情形就勾起了他们那儿时在家乡大块吃肉的记忆。
辽东天寒地冻,做出来的饭菜经常很快就失去了温度,因此女真族最喜欢吃炖菜和火锅等菜式,并习惯用大碗或者砂锅盛装,这样才能保证温度不再流失。
待到了京城,他们住的是皇上钦赐的宅子,自然不会再有受冻的时候,哪怕是在寒冬,屋里也是温暖如春,就不必再考虑用大碗和砂锅为饭菜保温的问题。
可他们就是吃这些菜长大的啊,京城的菜肴再精致再美味,也不是家乡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大碗菜,方才还神采飞扬,又笑又闹的几个年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四九看着这几个人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菜,心里头就像打鼓一样,砰砰跳个不停。
他脑袋里已经想好了不少应对之词,实在不行,下跪求饶也不是不可以的。
就在四九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领头的那个年轻人用女真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几个异族打扮的贵公子立刻齐齐动筷开吃。
四九还以为他是在骂人,吓得腿肚子发软,好不容易看清几个人都捧着碗大快朵颐,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出声,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图伦方才喊的那一声是:“吃!”
简单粗暴的一个口令,让纳林等人都回过神来,赶紧把筷子伸向最近的菜。
牛骨汤上面飘着黄澄澄的油花,筷子一捞里面居然还有牛肉片,连吃肉带喝汤的,让人大呼过瘾。
锅包肉金黄灿烂,他们虽然不认识,却能感受到这道菜的做法与女真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粘豆包细腻粘牙,豆馅又香又甜,就着这些菜吃正好。
尤其那道小鸡炖蘑菇,鸡肉软烂,蘑菇嫩滑,吸溜一口就能脱骨,再嚼一下便可下咽,那种顺滑香腻的滋味,从喉头一路到肚腹,越吃越香,越吃越舒坦。
众人正吃得高兴,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抽噎。
图伦抬头看去,却见纳林用力抹着眼睛,虽然如此,眼中的泪珠还是滴落在面前的饭碗里。
见他哭了,大家都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纳林,你怎么了?”
“是不是这菜做得不好吃?”
“不应该呀,我吃着挺好的!纳林,你尝尝这榛蘑!”
纳林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桌上的饭菜。
“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我吃着这些菜,就想起了我娘和我妹妹,我妹妹最喜欢吃这种黄米粘豆包,还喜欢吃榛蘑……我都四五年没回去了,不知道爹待她们好不好……上次妹妹来信,说我爹新娶的侧夫人有了身孕……”
虽然朝廷赏了宅子给这些女真贵族,可是谁又真心愿意离开家乡和亲人?比如纳林,他爹在建州做着千户,按理说他娘和妹妹应该进京来住,留纳林在建州老家,可是纳林的娘担心他爹那几个侧夫人会趁着正室不在欺负纳林,更怕那几个庶子会趁机加害纳林,便把纳林送到京城居住,自己则留在建州。
纳林虽然理解他娘的良苦用心,可是十几岁就跟父母分离的他,又怎么能不想家人呢?
就像现在,他虽然在京城过得挺舒服,但是听说建州那边的家事,常常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就算知道家里乱七八糟,远在京城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听了纳林的话,大家都面色戚然。
不止是纳林,他们几个人谁不是如此?
众人想起自己的家人,也都是心情沉重。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家人呢?
图伦见大家都停了筷子,索性也把筷子拍在桌上,拿起酒坛给大家倒上了酒,率先举起了酒碗。
“是雄鹰,就一定会展翅高翔,不管是深山老林,还是悬崖峭壁,不管是京城,还是雪原,都不会让雄鹰失去翱翔的翅膀!兄弟们,干了!”
几个年轻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纷纷拿起酒碗咕嘟嘟喝了下去。
烈酒下肚,众人都是脸色酡红,不过心情也渐渐兴奋了起来。
“图伦大哥,你别说,这家做的女真菜的确好吃!”
“可不是嘛,我在建州生活了十五年,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更别提是在京城了!”
“这下好了,有这么好吃的女真菜,我非得把那几个说咱们女真族只会茹毛饮血的小子叫来,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