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夏末,天却仍像下了火。 肤色黑亮的男子捋着小胡子,用袖袍敛了敛额上顺成股的汗,讨好般笑道:“从东市口到恭靖里,本月已经是第八起了。” 苏叶只一边走一边聚精会神地审着手里的资料,全然没顾上身后男子已落下了三四个身位,“失踪的这八个人皆是住在棚户大院的外来人口?” 男子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差点撞在突然驻足的苏叶身上,“那一片原本是前年官渠阻塞,淹了附近两个区,才临时搭建的灾民安置点,这两年空着就成了外来人口的聚集地。说是大院,其实都是一些没有合法身份的、逃灾的、干苦力打杂的、乞丐孤儿之流……” “京安竟也有这般地方……?”说这话的是苏叶身边寸步不离的贴身侍卫项恒勉。 男子擦擦黑亮油光的脑门,顺着话茬继续,“可不是嘛,苏大人你们督察院只管官家案子,这天子脚下,民间的怪事可也不少!就说这赵尚书府上三天两头闹鬼,请了道士作法,也找了大仙驱邪,还是常有附近百姓听见鬼新娘夜半唱歌呢。” 苏叶颔首,“王主事,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既然是刑司委托的案子,事关百姓的安危,我们督察院定是会全力支持的。” 王主事笑得小胡子直颤,“还得托苏大人照拂,不瞒您说,我们刑司天天办这些穷酸小老百姓的案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油水。这失踪案涉及的人数多,上头盯得紧,我们东街西巷跑,根本顾不过来啊。” 边作揖边卖惨半晌,抬头见苏叶又凝神钻进案宗里了,王主事眼睛一转,脚底抹油似的留下一句“这案子就全仰仗苏督察了!”,便窜进东市里没影了。 “这人怎么这样……”项恒勉转头看向眼前人。 长身玉立,一袭鸦色官袍,却不显老派,反倒衬得人皮肤更白皙清透。午后烈阳透过樟树的宽展树冠罩下交错光影,风拂过,枝叶婆娑,苏叶立在斑驳树影中,眉目清婉温和,手中执着卷册,专注凝神。 “我们先去趟东市的棚户区。”苏叶正欲动身,忽闻一阵清扬婉转的琴声幽幽传来,“这是?” 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循着琴音走到了河边,这是贯穿东市最大的河道,而不同于往来行贩运货的商船,一艘雅丽奢华的船舫就泊在岸边,船舫上建二层台阁,四面洞窗,探出帷幔轻纱,坐在上面想必是风景极好的,这琴声便从船上响起。 “这就是京安最大的琴坊——流音阁?”苏叶喃喃道。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晚婉姑娘抚琴一曲啊。”一旁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应和道。 “怕是见不到咯,谁不知道只要是纪公子一来,就会包场,只让晚婉姑娘为他一人抚琴,啧。” “瞧你那酸劲儿,这纪公子是堂堂镇国大将军嫡子,晚婉姑娘又是京安一顶一的美貌才情,人家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就是日日相会也轮不到我们呀!” “哼,将军嫡子又如何?还不是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纪浔是将门之后,却武艺行当不见长,日日流连风月场所,吟诗弄月,饮酒听曲儿,多少姑娘被蒙了眼,居然心仪那样不思进取、不成气候的家伙。” “说的也是,不然也不会当个‘整仪尉’天天混吃等死,那整仪尉是什么呀?说白了不就是管礼仪兵仪容仪表的嘛,给皇上喂马抬轿子,花拳绣腿,真上战场估计都得吓尿裤子!” 一旁书生商贩叽叽喳喳,苏叶觉得聒噪,便欲转身离开。 “苏督察,既然来了,怎不知会一声,你我好歹算是老友,许久不见,赏脸同在下叙叙旧?”琴坊二楼的纱帘被卷起,一阵清朗的男声传来,苏叶回过身,迎上窗角处俯睨下来的目光,似是噙了笑意,但被睫毛的阴影扫过,看不真切。 老友?苏叶腹诽,不过确实除了上朝时远远地瞥见过几次,文官武官本就站得远,事务无交集,倒也真算“许久不见”。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叶还是抬步上了船。 “公子,我随你同去。”项恒勉见状随之起身,却被苏叶伸手拦在坊外,“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登上二楼,纪浔不语,只是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指向对侧早已备好的案几软垫。 琴声忽停,中间的女子微微福身轻语“民女晚婉,见过苏大人”,又款款落座,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清冽空灵。 只见晚婉看过来,噙着淡淡笑意,目光相遇,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目风露渺渺,苏叶险些溺在一池秋波中,回神只听琴音依旧,不由心底响起一句——“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 琴声不止,苏叶见对面的人翕着眼,不时手指点着拍子,似乎并没有闲谈的意思,便转着目光细细打量起对方——端是卧坐在软垫上,也能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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