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京安的夜落得极早。 纪府走水后,多亏銮仪尉的众人,在韩未的指挥下,赶在失控前迅速扑灭了大火。眼下除了起火点书房附近的几间屋舍损毁较为严重,其他地方的修缮工作都在陆续进行。 苏叶的工作量加大了许多,白日需要完成督察院的常规工作,扮演好一个老实本分的六品官员,以掩人耳目;傍晚时分则要回到苏府的议事厅,主持众臣一道推进“谋权篡位”的翻天大计;入夜之后便直奔纪府,一边盯梢宅邸的重建,一边接替项恒勉进行夜间的守灵。 昼夜无休、脚不离地的连轴转,饶是钢铁之躯也吃不消,苏叶索性将公文和幕臣们整理收集好的情报线索都带到纪府的灵堂,一边守灵,一边办公,也好节省些来回奔波的体力。 这一日,不过酉时,夜色便已浓得甚,苏府的议事厅灯火通明,天寒夜长,苏叶早早就送走了众位老臣,只和周效寒一道,做今日的收尾工作。 苏叶盯着堂下空去的坐席,若有所思,“殿下,认为谭继章此人何如?” 周效寒和苏叶共坐主位,间隔不过半臂,此时正提笔誊抄着账簿,闻言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苏叶,“谭继章,是右谏议大夫窦进推荐来的,窦进此人虽是文臣,却敢说敢做,行事大刀阔斧,颇有侠肝义胆之气。他不是虚与委蛇之人。” 苏叶点头称是,暗下也在思忖,自打她和贤王着手开始行动,议事厅的人也由最初的寥寥数众,变到如今的满堂群臣。人多势必众,但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能被拉入伙的,也都是以一带一,由党派内的肱骨之士慎重推荐来的。 而苏叶近来格外关注的谭继章,是众臣中年岁最小的,眼下任从六品户部员外郎,理论上是俞轲手下管辖的人。 苏叶想着,又皱起了眉,“此人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直入户部,经由尚书引荐,颇得俞轲青睐……” 许是太专注于案牍,苏叶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墨点,周效寒侧目看去,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没等对方反应,便掏出手帕,抬手将苏叶颊上的墨痕擦拭了去,“此人的父亲原是工部都水监的都水长丞,掌管河渠、津梁和堤堰等事务,五年前黄河大灾受到牵连,丢官卸职,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苏叶下意识地身体向后倾了倾,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替自己擦去了污渍,如此狼狈之态,在清雅端庄的贤王面前,真是惭愧失礼,苏叶不禁面上羞赧。 “殿下所言极是,如此看来,这谭继章既是俞轲手下近臣,又与俞轲有仇,还年轻有为,做事尽心尽力,岂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天赐良人?” 周效寒却是兀自站起了身子,将衣袍抖散垂顺,才回身向苏叶伸出手臂,“只不过……” 苏叶一心在讨论的内容上,不自觉地便顺势抚上了对方的胳膊,借了力也站起身来,“只不过……?” 周效寒嘴角噙着笑,适时地收回了手,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踱步出了议事厅,“只不过,这样的棋子,未免太巧,也太过好用了。” “殿下只当众人,皆为棋子吗?”苏叶喃喃道。 行至院内,苏叶只觉面上生凉,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周效寒抬手替苏叶拂去了肩头落下的雪花,声音依旧温润,“既已入局,你我便皆为棋子。” 苏叶穿得单薄,寒风一过,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殿下已为王,却仍是棋子,那此局的操盘者又是谁?” 周效寒只驻足,积雪倒映着月光,将素白的锦袍衬出细腻流转的光泽,他没有应话,却是没头没尾地道了句:“苏叶,除夕了。” 苏叶这才后知后觉,如今父亲已经不在,她这个掌事人忙得忘了时辰,家丁小厮们便自然不敢打扰,往年本应是张灯结彩、庆贺热闹的节日,府上竟是悄无声息,生出几分寂寥之意。 苏叶低低地自语:“竟然,已是除夕了……” “今夜守岁,我……”周效寒走近两步,却被苏叶打断了。 “殿下去陪贤妃娘娘吧,宫中不比外面,娘娘也在等您呢。”苏叶轻叹,“父母子女相伴,落叶便有归处,已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幸事了。” 周效寒的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往日柔和的神态,“如此,也好,过了午夜我便回来。” “殿下本不必如此费心。” “槛花笼鹤,怎算得了归处呢?你就当是,我在找归处罢了。” 送走了贤王,苏叶给苏时许的灵堂上了几炷香,又添了一份热腾腾的牢丸,才叩首离去。将剩下的牢丸装进食盒,苏叶这才拿出那件一直舍不得穿的狐裘大氅,奔纪府去了,今夜一过,便是宋夫人的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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