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坐下那一刻起,大师兄的神情就变得不妙起来了!
倒不是神情有哪里不对——大师兄看起来仍旧是往常那样的温雅宽和,光风霁月,一举一动都令人如沐春风。
但景夜扬敏锐地感知到,肯定有哪里不同了。
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弃养了。
“什么弃养?”
桑宁宁奇怪地看了景夜扬一眼,顺手将一本书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带走。”
是他先前塞在衣服里的功法。
景夜扬看着那本无字封皮书
,装傻道:“这扉页封面上都一个字也没有,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我的书?”
桑宁宁直截了当:“放在那队衣服里。”
景夜扬试图耍赖:“真不是我的。”
谁知面对他的抵赖,桑宁宁八风不动。
“若不是你的,就拜托你帮我扔掉。”
景夜扬:“……”
扔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灰溜溜地拿起书,不甘心道:“宁宁姐你等着!我之后回去和老头子申请一下,这本剑谱必须给你!”
这种难到让人反胃的东西,不能只他一个人承受!
桑宁宁懒得理他:“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
“好!你等着!”
正当景夜扬又开始想些折腾家里长老的鬼点子时,一道温柔的声线蓦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景师弟。”容诀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走到了两人之间,“我记得你晚上有事。”
景夜扬傻眼:“——有事?”
桑宁宁侧过头:“你有什么事?”
景夜扬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有事!
于是景夜扬果断道:“院子里的狗尾巴草怀孕了,我赶着回去接生!”
不等话音落下,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桑宁宁:“……”
这个借口未免有些太耳熟了。
桑宁宁本不打算和容诀说话,却没想到,这一次是容诀主动开了口。
“小师妹。”
他唤了一声,同时握住了她持剑的右手手腕。
冰凉的体温骤然接触到温软的皮肤,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屋外似乎起了风,湖里的水被吹得起了波澜,连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都被吹得东摇西摆,毫无节奏地胡乱作响。
凌乱又寂寥。
容诀方才那一下没有控制住力气,桑宁宁猝不及防间竟然真的被他拉住。
右肩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一阵冰冷,桑宁宁皱起眉,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松手。”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见容诀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不松。”
桑宁宁面无表情道:“再不松,我就拔剑了。”
“好。”
竟然还不放。
桑宁宁气涌上头,索性直接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木剑,同时凝出一抹灵力赋予其上,旋身回转间,直直抵在了容诀的胸口。
毫不留情。
以至于在轻轻一刺后,白衫上真的印出了一抹红痕。
从星星点点,再到逐渐晕染在衣物上。
像极了那个曾被他修补的小小风铃。
桑宁宁愕然。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问他为何不躲,但立即就想起了容诀此刻的处境。
修为被废,金丹被剖,连剑都不许他再用。
……可明明是能躲开的吧?
只要他愿意松手。
桑宁宁不明白为什么容诀这样坚持,她张了张嘴:“你先——”
“不急。”
容诀唇畔勾起了一个笑。
风似乎更大了些,从门窗缝隙中吹来,将灯火都吹得摇曳。
光影明明灭灭,落在那张温柔完美的容颜上,泪痣在这一刻显出了几分妖冶,往日里端方守礼的世家公子,在这一刻似乎要勾人魂魄。
“你消气了么?”
桑宁宁沉默了几秒,挣扎着是否要强撑说自己“从未生气”。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说了另一句话。
“若我说没有,师兄要如何?”
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浅薄又短促的笑,眼尾也显出了一点红痕,容诀温声道:“那我就站在这里,让师妹再多刺几剑。”
桑宁宁仍握着剑,抬眼道:“我用剑伤了师兄,师兄不生气么?”
容诀弯起眼睫:“不气。”
相反,他很高兴。
他能看到这具身体里因她而流出的鲜血,这让他觉得自己也被人在乎着。
愤怒、生气、争执。
这样的情绪,似乎让他又短暂地成为了一刻的“容清珩”。
容诀就那样仍由鲜血留着,脸色越来越白,却仍旧坚持。
“若是师妹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宁宁抿抿唇,反手归剑入鞘,生硬道:“你说。”
容诀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些心绪起伏不愿与人说,但拉住她的手却仍旧没放开。
屋外风声呼啸作响,将风铃重重吹在墙上,屋内宛如被掀起的波澜浸湿,连血都泛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