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旦进宫来时, 赵恒心情难得不错,正在研究道经。
即使被打扰了, 他也不恼,而是笑着招呼王旦:“近些年来, 倒是没见王相这般焦急过了。”
王旦却笑不出来,沉默地行了礼后,便将陆辞的奏疏双手奉上。
“又是那小饕餮的?”
赵恒瞥了眼上奏疏之人的名字,笑了笑才接过过, 结果只翻了几翻,碰触到触目惊心的‘蝗患’字后,脸色很快严峻下来。
诚如陆辞在奏疏中所言的那般, 左藏库大火, 无数珍藏被付之一炬,如此损失惨重, 又如何是轻易能恢复过来的?
倘若再迎来一场蝗灾,哪怕只影响数州, 所需拨下的赈济, 也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等赵恒近乎屏息地将奏疏读完后,已是心惊肉跳, 茫然无助。
在奏疏之中,陆辞未有过只言片语, 而赵恒与王旦却是心知肚明的,为此发虚的,还是另外一点。
先是忽如其来的熊熊大火, 后是蓄势待发的可怖蝗害……
二者接踵而来,波折不休,莫不是真是上天当真有灵,对他近些年来轰轰烈烈的造神渎神之举表示震怒,才接二连三地降下灾害?
左藏库大火时,赵恒虽心痛,尚能缓过气来。
随着大半年一晃而过,也淡忘得差不多了。
但让人闻之色变的蝗灾,却充分将之前的惧意一同唤起,卷土重来。
见赵恒精神恍惚,王旦出声了:“依臣之见,陆知州所言虽不可尽信,但亦不可不信。”
赵恒半晌方才回神,虚弱地点了点头,道:“朕明日便着人筹备开坛做法,祈求上神庇佑。”
王旦狠狠地皱了皱眉。
他几乎不敢相信,皇帝竟糊涂至此,顽固至此。
明明一手操控了 ‘天书下凡’的闹剧,却还死撑着要闹开坛做法,祈求根本不存在的神仙的庇护。
若无神仙,此举不过为浪费财力物力,使本就不济的民力雪上加霜;若是真有神仙,还公然开坛祭祀,岂不是冥顽不化的挑衅亵渎!
关乎国体,岂能如此儿戏!
王旦强忍着咳了声。
他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赞同,但也知皇帝此时有多么惶恐忧惧,听不得半点否决。
他若疾言厉色,便无异于将皇帝往王钦若等善于逢迎、毫不在意百姓死活的奸人身边推。
王旦很快平复了心情,温声宽抚道:“陛下所言极是。然凡事需先求己,无策方求助神佛。现入冬才数日,一切尚早,不妨先照陆知州奏疏中所言那般,下令使各地进行排查,看是否有飞蝗虫卵埋藏土下,再定策略。”
赵恒犹豫了下,考虑到若真有蝗灾的严重后果,还是点了点头。
见官家答应下来,王旦却未跟着心安。
他在离去之前,又进行了一番宽抚。
但在见到官家脸色和缓,真要放下心来时,又话锋一转,重新将灾祸之害再三强调,使对方生不起轻视之心。
如此反复几遍后,王旦才携事离去。
目送王旦匆匆离去的背影,官家仍是心烦意乱,便招来常能说些心里话的王钦若,将奏疏里所报的蝗患之事,与其说了一说。
怎么又是陆辞?
人都去到连通判都不必配置的小小汾州了,兴风作浪的本事,倒是一点不减。
而且将其奏疏呈上,怎么又是王旦?
王钦若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在听完之后,变摆出一派轻松道:“所谓蝗害将至,不过是陆知州一人之言。其年轻气盛,又是头回外地任官,难免言过其实,不可尽信。”
赵恒下意识地反驳道:“摅羽年纪虽轻,却是个稳重脾性,断不会危言耸听。”
听出陛下明显的维护之意,王钦若笑意不减,却暗暗将继续攻击陆辞的话给暂且咽了回去,改为建议道:“即使有蝗,也是来年夏初之事,陛下实在不必忧之过早。不如除夕前后开坛祭祀时,一同禀告上天,祈求平此灾厄。”
赵恒这才点了点头:“方才王相亦是如此提议。”
不过王钦若的重点,在于用神佛之力平复蝗灾,而王旦的想法,则纯粹是‘横竖过年时要祭祀上天,不如一道办了,也省下单独办上一场要浪费的财力人力’。
听得自己的建议,竟会与王旦的不谋而合,王钦若不免心生疑窦。
然而不等他多开口问上几句,与他倾吐了一通话、却没听到什么新鲜话的赵恒已没了耐心,随意挥挥手,打发他退下了。
王钦若纵不甘心,也只有暂且退下。
在回府之后,他沉下脸,把些事交代了下去。
——就之前京中盛传的、陆辞触怒王旦,才招贬谪出京这事,怕是彻头彻尾的误会一场。
经这两回,他饶是个瞎子,也能看出,王旦非但没针对陆辞的意思,倒是完完全全的欣赏,三番两次地为其保驾护航了。
次日的早朝之中,王旦将此事正式提出,一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得王钦若指示之人,倒是不提此事为陆辞危言耸听了。而是大声宣称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为圣祖之后,‘来和天尊’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