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 ‘交友广泛’这四字给陆辞带来的, 便是堆积如山的祝贺信函。
埋首案卷直至大年初四, 差点将手给生生写断的陆辞, 才微微颤抖着将最后一封给封上,让一脸敬畏的下仆送去邮递处,再朝各地一一发出。
相比起来, 滕宗谅就要轻松多了。
他仅用了两个时辰, 就将亲友的信函回复完毕,顺利寄出。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除了在自家喝点小酒, 享受这少有的闲暇以外,就是乐得欣赏平日游刃有余的陆辞,这难得一见的焦头烂额的姿态了。
“可惜啊, ”滕宗谅假装遗憾道:“若是公务,我极愿伸出援手, 然此些皆为陆弟亲友的真挚问候, 我着实不好代劳了。”
呵呵。
对这假惺惺的关怀,经历过长达数日的奋笔疾书的陆辞, 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滕宗谅虽觉嘴皮痒痒,但一想起长期以来吃过的秋后算账的亏, 还是勉强按捺住了乘胜追击的冲动。
他转移话题,说起关于党项李元昊近半年来的频访密谈来:“李元昊之事,你准备如何上疏?”
哪怕在守边将兵看来, 那边的狼子野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对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到火烧睫毛的程度绝不挪动的朝堂来说,却是不痛不痒的。
况且,就陆辞所派出的细作探听的内容来看,受李元昊勾结的不过是两名落第士子,所议细节更是一无所知,作为证据而言,轻易就能被对方抵赖掉了,而远远称不上可向对方发难的确凿。
如此一来,倘若实话实说,那势必会石沉大海,连浪花都翻不出一朵来——不然吐蕃那蕃僧寻衅那么些年,曹玮也三番四次地上请增兵,怎最后就跟要饭似的,千辛万苦才讨来几千人?
但要是夸大其词的话,真引得朝廷重视了,下一步派使臣质询,就得即刻穿帮不说,还说不定要落下个挑拨两邦的天大罪名。
陆辞懒洋洋地闭着眼,斜卧在寻工匠新作的摇摇椅上,足尖轻抵实木桌腿,惬意地晃着回道:“先派人继续盯着,不急。”
滕宗谅眉心一挑。
他着实没料到,陆辞会选择先将这可大可小的事给直接压下。
他张了张嘴,原想劝上几句,但见陆辞颇有成算的模样,还是选择将话咽了回去,改问道:“这几日,你这宅子里怎不仅住了青弟,还多了两个?”
说到狄青,陆辞唇角便微微上扬,不自觉地带了一抹宠溺的笑:“他难得肯带友人回来,当然得好好款待。”
滕宗谅嘴角一抽,没忍住道:“你若再这般清心寡欲下去,一点桃色不沾,那待你回京那日,同‘柳娘’的风流韵事、缠绵爱恨,怕就得真在百姓眼里坐实了。”
陆辞无所谓道:“那便晚些回京,先避避风头再说。”
滕宗谅失笑道:“你想打这主意,也不先问问真正做主的陛下?他可是盼着你回京许久了。待这回资满,你再无借口拖延不走,且作为仅次于李、寇相公下最受倚重的前东宫臣,势必要得到重用的。”
陆辞却道:“若不知道那边的小动作也就罢了,如今既清楚了,面对这变数太大的局势,我怎么可能放心走?”
要来的是曹将军那样的定海神针,那自是另当别论。
但曹玮早就又被派去镇守大辽那条防线了,绝无可能接替他知秦州。
按常理推断,多半会是位心不甘情不愿的文官。
要是个只知混日子的,让他已布置过半的局面停滞不前,还不算最坏的结果。
怕就怕遇上抽干公使钱和军饷,也要为自己做调任筹备的,才真是心血付之一炬,欲哭无泪了。
陆辞叹了口气。
亏他原以为,党项那边至少还有耐心再等上十年八年,时机成熟,再对大宋发难。
这么一来,他给自己的定位,就只在低调铺垫了。
毕竟等到那时,大宋也已度过将才上最为青黄不接的艰难时期:皇帝年富力强,有意开疆扩土;名扬后世的一干名臣皆都羽翼丰满,既有狄青和杨文广正值青壮,将星闪耀;文亦有范仲淹、韩琦等人稳打稳扎,又不失锐意进取。
这样的全盛真容,再加上他亲手打下的诸多基础做辅助,应对党项这一仗,该是足够稳妥的了。
但刺探得来的情报却证明,李元昊恐怕是个急性子。虽说只要李德明一日还活着,以其谨小慎微惯的做派,定能压住他不轻举妄动。
但李德明一旦不在,继位的李元昊会采取何等行动,就可想而知了。
陆辞习惯了大事上讲究万无一失,在明知李元昊野心勃勃,且已逐渐付诸行动时,就绝无可能将希望全寄托在李德明的长寿上的。
而远在汴京,自过年后,就高兴地开始数着日子过,一心只等着小夫子资满磨勘,就调回京中任开封府尹的小皇帝……可谓做梦都不会想到,小夫子已是铁了心,打定主意要赖掉这承诺了。
想着再过个五月,就能等回许久不见的陆辞时,赵祯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变好许多。
哪怕是在处理政务时,面上仍带着高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