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使节未在汴京逗留太久, 便以天气寒冬、路途遥远、国主急盼为由,毕恭毕敬地向赵祯请辞了。
赵祯自无不准之理,在象征性地挽留几句后,他大手一挥,准了金悌前往国子监购书的请求, 且向馆阁下达了命他们必要时从旁协助的手诏。
金悌等人虽得此慷慨承诺,也不曾贪得无厌,在精挑细选出二十余册典籍后, 他们便满载着其他被赏赐下的礼物,欢欢喜喜地回高丽去了。
这一小小插曲,并未引起多大波澜。在他们离去三日后,还记得他们的, 恐怕只对宰了这群肥羊一顿的一些‘奸商’,尤津津乐道了。
陆辞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被金悌等人带走的除了正儿八经的典籍, 可还有柳鸳鸳的话本,以及友人们为他所做的一些诗集。
他更不可能料到,那些因远传国外, 才会历经战火、也得以保留下来令人遐想翩连的璀璨诗篇, 将成为在千百年后, 自己变成高丽后人厚着脸皮跟中原大国进行激烈争夺的‘祖宗’之一的□□。
眼看着年关将近, 御史台亦将休沐数日,他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熟悉手头工作之中,也不忘对韩绛暗作提防。
按他对韩绛的了解, 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在随他主持制科抨击未果,绝无就此善罢甘休的道理。
这会儿的风平浪静,恐是为了日后一击致命的准备罢了。
陆辞自认,他身上虽非全无污点,但行事看似大胆,却从未有过擅自专为的‘逾越’,不仅讲究个未雨绸缪,细节方面亦是审慎至极。
如非必要,绝不留下把柄。
哪怕处于危难关头,真不得不如此为之,事后为消除‘尾巴’,他要么同中书省报备过,要么便是同官家秘议好。
撇开被小皇帝‘算计’得晚归的那次,韩绛即便费尽心思,怕是抓不到关于他的实质把柄的,仅能靠风闻言事。
然而这种毫无凭据的风闻弹劾,对寻常官员而言许是棘手不已、令人不堪其扰、自乱阵脚;可于历来深得圣眷的陆辞,显然起不得多大作用。
那韩绛会如何做呢?
陆辞猜,对方既一时半会从他身上捉不到什么短处,应该就得从他身边的亲朋好友下手了。
远离京师的滕宗谅、朱说和狄青且不谈,距他最近,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除柳七外不作他想。
这么想着,陆辞也已忙完那少得可怜的公务了。
看时间还早,他慢慢悠悠地翻看起数以万计的过往奏疏和卷宗来,悠然姿态,尽被四周有意无意打量这位‘新上司’的御史们看在眼底,不免犯起了嘀咕。
这位春风得意的陆大夫虽深得圣心,擢升甚速,但瞧这模样和做派,都完全不似韩中丞口口声声说的那般咄咄逼人,尖酸刻薄、刚愎自用啊。
才上任一天,对方何止不曾颐指气使,目中无人,还过耳不忘,一下便记住了御史府中所有官员的名字,不论谁上前问询,都能自然而然地叫出名姓来。
怎么看都是一位风度翩翩,儒雅温和的正人君子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亲眼见过陆辞,又共事了这么几日后,这些原本听信了韩绛的话,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空降上官充满不满和抵触的御史台官们,都不同程度地生出了对那通说辞的质疑。
虽说为御史者,有时难免需风闻言事,不讲凭凭据,可攸关直系长官,韩绛非议时却言辞凿凿,万般笃切,这就不妥得很了。
他们看向因有事外出,今日未入府的韩绛的座位时,不免添了几分不满。
恐怕是韩中丞同这位陆大夫有嫌隙,才有意误导他们吧。
目前还披着温柔无害的伪装的陆辞,在优哉游哉地看完第二十份卷宗时,见时辰已差不多了,便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了桌上物件。
再将卷宗归还远处后,他就沐浴在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中,率先出了御史府。
长官既离,一直装作勤勉忙碌的众人,也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头未竟的活计,各自归家去了。
这种先凭火眼金睛、或是一些道听途说,就跳出来揪出同僚错处,再进行大肆抨击、一系列上纲上线的批判,以令人受惩、贬官辞职为最终目的的工作,陆辞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饶是他来自现代、对一些吵时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的议院制度颇为熟悉,也根本不可能向其他御史言官一般,会因挑刺的工作,而产生‘激情澎湃’的使命感。
不过既奉皇命,哪怕是为了对得起在他告身书上落下花押的那十几个人,陆辞也不会消极怠工,寻机请辞。
他之所以准时出厅,主要还是为了寻柳七一趟。
馆阁同御史府相差不多,都是闲时无事可做、忙时焦头烂额,现正是最闲的时候之一。
当等在馆外的陆辞,看见柳七身影时,友人正与一干馆阁的同僚勾肩搭背,说说笑笑。
还是柳七身侧一人眼角余光瞥到一手牵着马缰,另一手松松搭在肘上,含笑向他们这方向看来的陆辞,眼底不由流过一缕惊艳,赶紧捅了捅柳七的胳膊:“快看,谁来接你了!”
“谁啊,难道是瑛娘——”
柳七懒洋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