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祁朝永顺六年,三月初五。
离阮家商号结清货款的时间,只剩下三日了。
阮家这次的买卖是同黑市做的,扬州黑市的规矩,若是货款不能按时结清,阮家商号的所有家产都要拱手让人。
阮家商号东家阮珑玲想尽了一切办法借款催债,东挪西凑,却还差整整一千两才能够数。
阮珑玲愁得连翻了好几夜的账本,才发现错漏了一笔债款。
城北的槐花街刘家,多年来,在阮家各个商户欠下的银子,竟然有八百余两之巨。
只要将这八百两银子追到手,就可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但赊债容易讨债难,阮家的催债小厮去了一波又一波,不仅无功而返,带回来的话,也越来越气人。
“那刘家二房先是咬死不认,竟说二房压根就没在阮家商行借过银钱,还反口诬陷咱们没有章法,追债都追错了人。”
“后来又声声喊冤,说东家您自小就与刘家大房长子刘成济指腹为婚,多年来没少补贴刘家大房,指不定就是记了糊涂账,错将给大房的银子,记在了二房头上!”
丫鬟阿杏是个泼辣的,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竟是个死人吗?黑纸白字的欠条,岂容他们抵赖!”
“刘家二房的主母佘氏见了欠条无话可说,倒也认了,可又说,东家今后都是要嫁入刘家的,佘氏按辈分也是东家的未来夫家伯母了。”
小厮惴惴不安抬眼望了望阮珑玲的脸色,又迅速将头低下,缩着肩膀,
“这些银子……就当…就当是东家……提前孝敬长辈了。”
“左右那佘氏油盐不进,撒泼放赖,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站了满地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宽阔的庭院中,只有方才停歇的雨水,顺着屋顶两排檐廊落下,砸在青石板砖上的淅淅沥沥的滴答声。
坐在石阶之上官帽椅中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略显疲惫,眼底还有因连续熬夜泛起的隐隐青黑,却依旧难掩盛颜仙姿。
随着小厮的话语,阮珑玲脸上的郁色越来越重,青葱般的指尖,将官帽椅上的扶手骤然抓紧,冷笑一声之后,腾然站起身来。
“阿杏,去点五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抡了棍棒,随我往槐花街走一趟。”
阮家商号虽说是正经商户,可面对恶意赊欠的无赖地痞,也颇有些以恶制恶的手段,打砸一通都是常事,绕是见血也不稀奇。
阿杏明白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不禁近身低声着急劝道,“东家三思。”
“有哪个待嫁姑娘,会上未婚夫婿家登门索债的?”
“再说了,刘佘氏乃是刘家的当家主母,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若是您婚前就得罪她,难免嫁入刘家后她不会对您报复搓磨,今后刘公子夹在您与二房长辈之间,只怕也不好做人。”
提起刘成济,阮珑玲蓦然想起他赴京赶考时,本该骑在马上顷刻绝尘而去,却还频频不舍回望她的目光……紧蹙着的眉头,不禁微微舒展开几分。
二人自小定亲,总角相识,青梅竹马,虽未拜堂成亲,可彼此感情甚笃。
在刘成济上京赶考之前,刘阮两家彼此就约定好了,无论这次刘成济是否能考上,成绩是否考得好……
待刘成济返乡之日,便是二人成亲之时。
缱绻的温情凸现瞬间后,如烟消散,阮珑玲的眸光又沉冷了下来。
她是与刘成济心心相印不假,可如今尚未过门,刘佘氏竟就摆起长辈的款,抖起来了?
退一时,便是退一世。
若是婚前就被如此拿捏,成亲之后还不知道被如何磋磨。
所以,无论是于公为了能让阮家商号渡过难关,还是于私让刘家人知晓她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今日刘家这债,都必须追到手!
她面目肃冷,凤眸微眯,闪出不容置喙的光芒,“还楞在这儿做什么?此刻还不去点人?等着黑市的人执了刀剑,欺上门来收铺子不成?!”
身为扬州诸多商号中的唯一女东家,阮珑玲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遭了如此呵斥,下人们不敢再多言一句,纷纷耸着肩膀快步后退,备车的备车,点人的点人,各自去了……
*
城北的槐花街,刘家。
刘佘氏半瘫在榻上,高高翘着二郎腿,手中抓了把瓜子嗑得正欢……
她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毕竟就在方才,她不仅囫囵混过了一笔巨额债务,且还给了大房即将入门的新妇一个下马威。
阮珑玲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满扬州城人尽皆知的“玲珑娘子”。
阮家以往的买卖,并未做得这般大,在商户竞争激烈的扬州城中,阮家经历几起几落,最多时名下也仅有六间铺子。
可自从阮珑玲十二岁接手之后,阮家便在短时间内迅速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