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宫中炎热,走两步就能出一身汗。
不过在东宫,没有这样的烦恼。
屋子里放了四盆冰,冰块堆得高高的,在铜盆里融化,凉气沁人,另有四个打扇宫女,手里芭蕉扇扇动,将凉气从铜盆上方吹向宫殿主人。
季修走进里面,打量了两眼,露出笑意:“殿下如今倒是享受。”
“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六皇子对季修的到来十分惊喜,站在一旁用弟子礼带季修到里面入座,“老师今日怎么进宫了?”
季修回答道:“进宫看看你,再顺带去看看陛下。”
六皇子眼里露出一丝诧异:“父皇如今已经下不来床了,很少见外人,老师是接了传召来的吗?”
季修摇头,用淡淡的语气说着吓死人的话:“我和陛下少时曾是好友,有过一段感情很好的日子,如今他快走了,我来送送他。”
六皇子的脸色僵住,慢慢收敛了喜色,语气无奈道:“老师,这是宫里,到处都是眼睛,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到外面随便去说。”
就算宫里宫外都知道皇帝要死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越是要死的人,越是忌讳“死”这个字,谁也不知道一个快要死的人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如果皇帝得知了季修说过这番话,别说季修,就是南阳侯府都有可能受牵连。
季修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样子,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还没恭喜殿下入主东宫。”
谈起这个话题,六皇子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也是多亏了老师……”
夺嫡中,季修实在帮了他太多。
凭借南阳侯府多年举办春日宴留下的人脉和交情,季修游走于高官权贵皇亲之间。他俊美卓然,风华绝代,是京城第一流的风流人物,无需耗费多少力气,就轻易得到了各家的拥护和崇拜。在他的劝说下,众人越过暴躁自大的大皇子和年龄稚嫩的九皇子,举荐母族力量微弱的六皇子,为庆朝的未来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若不是季修的帮忙,六皇子也有可能会成功,可是绝对没有现在这样轻松,更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好名声。
季修谦虚了一
句:“殿下自己也很出色,若不然,只靠我也无法让如此多的人举荐殿下。”
“那是因为我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老师厉害,我自然也就优秀……”
师徒俩面对面的商业互吹,气氛大好。
在六皇子的邀请下,季修在东宫用了午膳,才起身告辞,打算去皇帝寝宫转一圈。
六皇子一听神色迟疑,想要劝季修别去,又不知道如何说。
刚才只顾着阻拦季修的大胆之语,免得他落人口舌,反而忘了季修的另一句话,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古怪。
他曾经和父皇是好友……
如果是这样,母妃当年入宫,父皇还那样宠爱她,宠爱得甚至超出了常理……父皇真的没有问题吗?
……
季修行走在巍峨壮美的皇城之中。
孤寂甬道,辽阔广场,八角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响,带来宫闱传承数百年的苍凉厚重之感。
对面走来一列抬着小轿的太监宫女,轿子上的女人靠在椅背上,比起六年前鲜嫩犹如少女的模样,多了几分苍老憔悴。倒也很符合她如今的年纪,只是比起那些一直受宠,所以保养良好的妃嫔来说,她这样子就很难堪了。
“侯爷数年未见,风采依旧,本宫却已经不是当年了。”
人和轿子擦身而过的时候,容嫔眼神幽怨地看着季修,语气幽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季修停步,转头看向轿子。
知情识趣的抬轿太监见状,也停了下来,调整方向,让容嫔在轿子上面对着季修。
这六年来,皇帝心里生了隔阂,日渐厌烦容妃,容妃身为一个外家不太给力的宫妃,失去了最大依靠,又因为之前盛宠得罪了皇后,被皇后找借口申斥贬位,从妃位变成嫔位,慢慢沉寂下来。
宫里人看碟下菜,捧高踩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宫人对她的吩咐阳奉阴违,宫中六司也剥削她的月例和餐例。
可是现在,皇帝命不久矣,六皇子入主东宫,
容嫔为六皇子母妃,大家都知道,只等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所以这些日子来,无数人蜂拥而来讨好于她。
这几天,她重新享受到了盛宠之时的权利滋味,也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权利即将到手,也就不珍贵了,更珍贵的是有情人。
容嫔并不怨恨季修。
当失去一个人的时候,眼里心里就全是那个人的好。
容嫔也是如此,她惦记着十几年前,那个策马折腰,为她采下一朵山茶花的少年,想要和他重续前缘。
只是她不知道季修心里是否还有自己,尤其季修风华依旧,而她却在深宫的摧残下容颜老去。
所以,她选择了出言试探。
季修的反应让她的心落回了实处。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
伴随着这句话,容嫔清晰地看见季修目中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