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弹奏声,缠绵温柔。
他推开门,望了一眼书案旁夜明珠,盯着那阵柔和光芒看了很久,道:“只有海妖巢穴有这种明珠。”
“我想不到更好东西。”李承霜停下抚琴手,“这么晚还出去,常魔君跟我说,你去见一个朋友?”
江远寒点了点头,把门关上了。他上前几步,坐到小师叔对面。
“怎么了?”李承霜看着他神情,“不太高兴?”
“……有一点。”江远寒勉强地笑了笑,“你弹琴给我听吧。”
李承霜看着他眼眸,心中忽然有一种极为慌乱预感,他稳了稳神,手指重新落在琴弦上。
落凤琴声音如初,既可以杀敌于千里之外,也可以缱绻柔和地诉说情思。小师叔手也很好看,落在弦上如同梦境。这场梦从相遇时便开始,一直美好地延续了很久很久,延续到亲吻、拥抱,延续到温度触碰,低头耳语。
琴音如其人,江远寒听了很久。他第一次彻底相信外界赞誉,彻底接受一个正道弟子高洁出尘,因为这个人确非常好,好到他不愿意松开手。
可他是什么人呢?他是寒渊魔君,他杀过人,造过孽,屠戮过正道修士,数也数不清。如果小师叔知道他其实是这种人,只会觉得他肮脏恶心,懊悔这些日子以来亲密。
江远寒思绪漫无目地疯涨。他想起从尸体里爬出来那段日子,想起被蓬莱塔镇压岁月,想起自己睡梦之中仍然徘徊不去血腥气。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李承霜是天上明月,只要看看就行了。
只要看看,就行了。
“小师叔,”他突然开口,“我要走了。”
琴声戛然而止。
夜明珠光芒柔和地亮着。
落凤琴崩断了一根,断弦刺痛了李承霜指腹,血滴沿着琴身滑落。
“这些日子,很谢谢你。”
江远寒低声道。
“我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我没遇到过你这么好人。除了我双亲之外,我见过正道修士,很少有人喜欢我。”
李承霜手按在了断弦上。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可是,我不能耽搁了。我得走了。”
“……嗯。”
“小师叔,”江远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李承霜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你想要我心。”
没想到这句话能问到第三遍,可是,也只能问到这里了。
“……对。”江远寒看着他,“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要你心。我、我想把你外表从容冷淡都剥开,想看看你心长什么样子,只是这样而已。”
他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你就像我养过一只兔子,一只猫。非常可爱。只是相处久了,无论是兔子还是猫,都只是让人觉得累赘厌弃东西,很无聊。”
“……无聊?”
“小师叔,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他道,“我待你,跟待任何有趣东西并无不同。我渴望不是什么片刻安宁,我喜欢杀戮,天性暴虐恣睢,无法驯养。”
李承霜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句话,是在对我说谎么。”
江远寒怔了一下,匆促地别开目光,只是看着断了弦琴:“是不是重要吗?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等着小师叔发怒,等他生气,等他对自己残忍断情话,可是他没有等到。
他只等到落凤琴从对方怀中滚落下来,只能等到对方压抑得几乎没有声音呼吸。
江远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对方手指,轻车熟路地给他处理伤口,可是只进行到一半,李承霜就把手抽回去了。
风雪夜,摇落了满园白梅,那些残梅从窗隙间吹了进来。
江远寒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他触碰到了对方手,凉透了。小师叔因为他一句话就去取夜明珠,就去风浪重重海底探索妖族巢穴,这只手也一定沾满了冰冷海水。
他注定要辜负别人,即便早就说好会离开,即便小师叔说过“他知道”。但江远寒也觉得痛极了,他甚至对这种剧烈心痛感到麻木,自虐地任由它们猖獗作祟。
“我耽误得你太久了。”江远寒站起身,“如果……”
他想说,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大仇得报,如果人妖困境能够解开,我一定回来。可是这些虚无缥缈许诺,往往会成为困住对方一世枷锁,他也就沉默下来,不愿多说了。
“小师叔身边人都很好。”江远寒道,“无论是玄剑派师长,还是正道同修,我能看出来,他们都不是坏人。怪不得小师叔也能这么出类拔萃,你是一个很善良人,善良容易受欺负……对不起。”
他没资格嘱托李承霜谨慎,因为他自己也在苛待对方、欺负对方。
江远寒不愿意再留了,长痛不如短痛。他转身离开,衣袖却被猛然攥住。
步履停顿之间,他听到身后人问了一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莫知,他不是玄剑派弟子,不是李承霜所见过任何人。他甚至不像是李承霜所认为一只莽撞狐狸,而更像一个残忍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