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三月二十一, 卯时将近, 当日上朝的官员们陆续抵达勤政殿外候朝地。
在幽微天光的影影绰绰里, 徐静书终于见到了暌违数年的秦惊蛰。
秦惊蛰负手立在殿前西北角的树荫下,神色平静漠然。
在她近前虽有几位官员在扎堆闲聊, 离她分明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彼此间却像有无形屏障相隔,泾渭分明。
其实徐静书今日并不负责巡查这一区,但远远瞧见秦惊蛰在这边后, 便特地请同僚申俊与自己换了。
虽已是春末, 朝阳升起前的风仍不免带着薄薄轻寒。
徐静书偷偷将微凉的右手指尖藏进左手掌心,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心里在沁汗。
紧张、感慨、期待、雀跃,种种心绪纷繁交织,百味杂陈。
这种心情对徐静书来说有些陌生。她抿着止不住上翘的唇, 极力按捺住鼓噪心音,一步一步向西北角那个身影走去。
武德元年与秦惊蛰初见时, 徐静书只是个十一岁的瘦弱小孩儿。因种种原因,她的身形比寻常同龄小孩瘦弱、矮小,看起来最多就七、八岁的模样。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站在秦惊蛰面前时, 须得仰头才能看清对方长相。
在那时的徐静书眼里, 大理寺少卿秦惊蛰虽生了张娇妍明丽的芙蓉冷面, 却是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女子。好像只要站在她身后, 世间所有阴霾与丑恶就不敢近前。
时隔数年, 身量抽长的徐静书已无需再仰头看她。这才发现, 原来秦大人的身形并非记忆里那般高大魁伟, 而是纤长柔韧的。
徐静书单手抱紧手中典章,暗暗清了清嗓子,执礼道:“秦、秦大人安好。”
说完,她无比懊恼地偷偷皱了皱眉。嗓音有些抖,站得也不够直,真是糟糕。
其实按照一般规律,殿前纠察御史在候朝期间来回巡查时,若无异常,就不用饭特意向比自己高阶的官员们执礼问好。
毕竟殿前纠察御史已是最小的九等官,有机会上朝面圣的官员全都比他们大,若要挨个向人行礼问好——尤其那种动辄数百人的大朝会——除了行礼问好就不用做别的事了。
通常在候朝时若有殿前纠察御史上前行礼问好,就意味着受礼者出错了。
秦惊蛰收回放空远眺的目光,神色略有些诧异:“本官今日何处不妥?”
徐静书心中一慌,赶忙摇头,扯着嘴角给她个僵硬的笑脸:“没有的没有的,没有任何不妥。下官只是路、路过……”
天,她想咬舌自尽了。瞧这说的什么胡话?她正当值,近前查看众官是必然的,又不是逛大街偶遇,哪来的“路过”之说?
秦惊蛰似乎看出她莫名紧张,唇角淡淡勾了勾:“嗯。御史请便。”
语毕将目光从她面上转开去。
似乎是没有认出自己就是当年被救下的药童之一呢。徐静书有些沮丧,却也不便多说什么。
当年命人送药童们们去往各自归处之前,秦惊蛰特地交代过,将来若相逢,绝不可与她相认,更不必感慨痛哭着上前道谢。再不提药童案,好好活下去,便是对她最大的报答。
徐静书也不知如今的自己算不算“好好活”了。她小心翼翼再觑了秦惊蛰一眼,心中轻轻道,但愿不要辜负秦大人一番苦心。
转身要离开时,她才发现近前那几位先前还交头接耳、对秦惊蛰视而不见的官员正回头看向这里,眼神大都带了几分凉薄轻嘲。
不过,当他们的目光对上徐静书这个小小的殿前纠察御史时,倒是稍转和气,其中有两个人甚至冲她颔首示意。
很显然,先前那种不太友善的目光是冲着秦惊蛰的。
徐静书想起小年夜花灯夜集时遇见的白姑娘说“秦大人如今在朝中颇有些艰难”,又想起在那之后赵澈也对她证实过,秦大人因为对当年药童案细节的隐瞒而饱受非议。
再联想昨日中丞属官及几位资深同僚谈到秦大人时含糊隐晦的言辞、神情,她的心口便像被无形大掌捏得生疼。
秦大人本不该承受这样鄙薄的目光。她是个值得被尊重被颂扬的好官啊!
徐静书眼眶微烫,却又无能为力,她甚至没法子上前说一句“你们这样不对”。毕竟殿前纠察御史只能监督候朝官员的仪容与言行,并无权苛责别人用怎样的眼神看人。
她忍下心中郁郁愤懑,将那几位官员周身打量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错处,便举步要去行别处了。
“秦大人,早!”
女子爽朗清脆的笑音隔空抛来,打破了西北角这一隅的静默。
徐静书定睛看去,来的是国子学掌管京畿道三州及镐京所有武科讲堂事务的学政官沐青霜。
武德元年沐青霜与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成婚时,十一岁的徐静书也是观礼宾客之一,所以无需特地辨认服饰、官符,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当年徐静书见到的沐青霜还是在雁鸣山武科讲堂任职的九等典正,如今不过四年过去,她已是五等学政官,足见其在任上足够出色。
徐静书无声向她执了礼,举目将对方打量一遍。待她正要收回目光去,对方三脚并作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