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修,”乔装打扮逃出皇宫之后,方幼青像很多年前一样,叫起了他的名字,“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阿姐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方幼青停下,用那双水亮干净的眸子望着他:“我不问的时候,你可以不说,但是我若是问了,你再不说,就是骗我。”
“方恒修,你真的要骗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可就算如此,也能极大地震动方恒修的心。
嘴角边噙着的笑淡了下去,方恒修垂下了头:“既然阿姐都已经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我只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道。
在方恒修以为她会丢下他走掉的时候,前方的女子拉住了他的衣袖:“快走吧,我们要尽早离开这里。”
此时查的不严是因为宫中那群士兵被钟离长驰的死耽搁住了,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概就没这么好离开了。
坐上出城的马车后,方幼青没有再跟方恒修说话。
她现在心思无比复杂,猜测是一回事,但当对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就如同她想的一般,方恒修是故意把权利转移到了朱月的手中,他也知道有人给他下了慢性的毒药。
或许他知道的比她猜到的都多得多。
但她不明白的是,权力和地位,不是古往今来人人追求的东西吗?怎么到到了方恒修这里,他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而且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竟是起了轻生的念头。
在宫中问他要不要走的那句话时,方幼青其实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要么他们一起死,要么他们一起逃出来,至于能活多久,那就看命了。
但她没有想到原本没有什么求生意志的方恒修会答应的那么果断。
他是想活的,可又为何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阿姐……”见女子不理他,方恒修彻底慌了,“你和我说说话。”
他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惶然无助,声音中也带了点颤。
女子望向窗外,仍旧未看他一眼。
一种极大的恐惧将他笼罩着,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攥着胸口的衣服,方恒修的脸色因为痛意变得苍白起来。
“阿姐……”
觉察到他变了调的声音,方幼青这才冷着脸,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等到了地方,我们就各自分开吧。我看不透你,也不想看透,从此是生是死随你的意,别死在我的面前就行。”
但出乎方幼青预料,方恒修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牢牢地抱住了她的手臂,任由她如何去推也不放开。
而后他以一种极为缓慢地语速,向她解释起了他为何这样做的原因。
“从记事起到现在,我只在阿姐那里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可我知道的,阿姐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丈夫和孩子,不会再把我这个弟弟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都知道的……”
他笑得凄然,连方幼青也忍不住心微微痛了起来。
“我像是活在这世间的一道影子,没有人把我当做一个真正的人。对于父皇和母后来说,我是太子,对于黎民百姓和朝臣来说,我是皇帝,只有在阿姐心中,我才不是一个身份,一种象征……”
“我只想当方恒修。”
当这世间唯一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也离开他的时候,方恒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作为什么而活着了。
“你有了更爱的人,所以方恒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阿姐,你说,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脆响在车厢中响起,方恒修捂着脸,头侧到了一边。
他眼眶中的泪落了下来,砸到方幼青的手背,带着微烫的温度。
“我最在乎的人现在只剩你一个了,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因为这种可笑的心思寻短见,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恒修,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
方恒修的眼底,因她的话而渐渐弥漫开喜色。
“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裴衍,甚至于白玉京,他们都无法影响我好好活着的想法。”
“经年之后,我也会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
方恒修拼命地摇着头,拉住她的衣摆:“可我不行,我做不到!”
车夫将他们拉到指定的位置便离开了,方幼青掰开他的手从车厢中走出,拿起缰绳。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几乎不见人烟,方幼青驾起车,向着未知的地方驶去。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没传到方恒修的耳朵里,她的声音便很快消散在了漫天的风中。
‘以皇上的身体,能不能活过秋末都难说,长公主是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还是……’
‘那便不告诉他了吧。’
青龙国破的当年冬末,方恒修于边陲小镇的一处小院中,在他敬爱了一生的阿姐怀里阖上了双眼。
第二年开春之时,一直苦苦寻找她的裴知弦终于来到了她的身旁,同行的还有不复当年浪子模样的卫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