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暗,暑气便被夜色吞噬,骤然凉爽起来。
从敬事房走到长禧宫的路,陆湘近来已走过了无数次,可每一次心情都不一样。
此刻的心情无疑是最复杂的。
既想快些走,好过去确认一下赵斐的病情,却又有些胆怯,生怕到了长禧宫被陈锦责问。
想快些走的时候,陆湘恨不得朝着长禧宫一路跑过去。
想慢些走的时候,陆湘恨不得转头就回敬事房躲起来。
好在夏晚在旁边,陆湘既不能往前奔去,也不好掉头回去,就这么跟着夏晚,不快也不慢地走到了长禧宫。
许是因着赵斐突然发了急病,站在宫门值守的太监面色看起来都有些凝重,没像往常那般跟陆湘笑着打招呼,望见夏晚带着陆湘过来了,只默默把宫门打开,让她们进去。
“陈公公在内殿伺候六爷呢!姑姑请吧。”夏晚把陆湘领到廊下,推开了殿门。
陆湘走进去,只见内殿中已经亮起了一盏碧玉浮雕缠枝莲纹大烛台,燃的是蜜蜡香烛,殿里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蜜香。这蜜香郁郁沉沉的,把殿内的药味冲淡了许多。
“六爷。”陆湘站在寝殿进门的围屏后头,轻轻喊了一声。
里头像是有些响动,片刻后,陈锦走出来,“姑姑,主子请你进去说话。”
“六爷的身子,到底出什么事?”陆湘小声问。
她只是听小顺子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并不知赵斐的真实病情。
“主子吃了补品,虚不受补,太医说,就如滚烫的热油灌进冰块里。”
陆湘仔细盯着陈锦的表情,没看出什么怒气,但她能感觉到陈锦明显没有往日待她那么亲和。尤其最后那一句话,陈锦说的时候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陈锦还是给她留了面子。
赵斐吃的补品,就只有她今日送过来的鸡汤了。
她在心里默默一叹,等到陈锦出了内殿,这才绕过围屏朝赵斐的榻边走去。
饶是陆湘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去的那一瞬间,还是吓了一跳。
赵斐的榻边放着一只竹篓子,里头有七八块染着血的绸布,再一看赵斐,脸上没有血色不说,鼻子周围都是红红的,好似鹿子一般。
扔下这么多绸布,他到底流了多少鼻血啊?
陆湘忍不住鼻子一酸,再也没有勇气离他更近了。
“怎么不过来?”赵斐问。
陆湘难受极了,不敢说话,怕赵斐听出自己的哭腔,只冲着他摇头。
见她这般,赵斐的笑意更浓了些:“你到底什么意思?”
“六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陆湘看着竹篓里沾着血的绸布,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一时死不了。”赵斐自是听出了她鼻子里带出来的哭腔,不觉动容地轻轻笑道,“你倒是过来,难不成,你怕我打你?”
陆湘原本难受得不行,听到他这句话,倒是被他逗笑了。
“打我,倒好了。”
陆湘低下头,走到赵斐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不坐倒好,一坐下,陆湘就想起早先她就是坐在这里一勺一勺的喂赵斐喝下鸡汤,低着头,根本没脸去看赵斐。
“六爷,你现在,感觉如何?”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因着整个人都发虚,赵斐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可是,我听别人说你今日很难捱。”
赵斐问:“如何难捱?别人怎么说的。”
陆湘没想到他这么好奇,可既然他问起了,自是要答:“就是……就是他们说,你今日流了好多鼻血……还……一个时辰出了四次恭……”
赵斐的脸一下就黑了:“谁说的?”
陆湘自是不能说是小顺子说的,支吾道:“就是听说的。”
“胡说八道!”
陆湘看他几乎咬牙切齿了,忍不住问:“六爷,这是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
赵斐的眼睛几乎能喷火了。
先前吃药的时候,外头人来传话说敬事房的小顺子过来给六爷请安,赵斐便猜到是陆湘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人,打发陈锦出去会会。
“可是……”陆湘看向了旁边的竹篓子。
赵斐忍着火气道:“是流了些鼻血,别的是假的。”
什么一个时辰出了四回恭,太医的药喝过之后,他统共出了一回。
陈锦这个狗奴婢!
“哦”,陆湘稍稍放心了些,先前她就一直担忧,出恭那么频繁,赵斐的身子哪里禁得住?
“六爷,太医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虚不受补,等这受不了的补出去了,就好了。”
陆湘脸一红,低着头说:“我往鸡汤里搁的,都是、都是大补的东西,我以为给你喝了,你的病能快些好。”
千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千年的太岁、千年的龟壳……这得流多少鼻血才能出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陆湘觉得自己快语无伦次了,可是除了道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要是面前摆着荆条,她也乐意向赵斐负荆请罪。
赵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