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偏殿,李时和也没按规矩让高淮出去传话,只微微皱眉,略提了提声音:“进殿说话。”
殿外的青竹规矩地行了一个大礼,提着裙子起身,一路低着头进来。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宫女,看模样也就十三四岁,一直咬着嘴唇,怯怯地不敢抬头,一到殿上就跪下了。
高淮一看就愣了:“青竹女官,这是什么意思?”
青竹在地上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启禀陛下,青竹今日发现这宫女与人有私情,不敢私下处置,等陛下回宫才敢惊扰。”
李时和一拉袖口,遮住手背上的红肿,声音淡淡的:“查实了吗?”
青竹仍没抬头:“查实了,人证物证俱在。”
“既然查实了就按宫规处置呀!”高淮也是服了,这么点事儿扯到李时和面前来说,想想又觉得不对,“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青竹不理高淮,只抬起了头:“陛下容禀。”
李时和点点头。
“与这小宫女有私情的乃是金吾卫中的一个郎君。”青竹说,“奴婢发现时,两人正在私会,随后一查,宫女房中还有些鸳鸯绣品。”
高淮微微一顿,明了。
宫内来往的无非就是那些人,小宫女正是豆蔻之年,情窦初开也正常。若是和内侍或者工匠、乐师有了什么私情,一并处死也就算了;但金吾卫毕竟是皇帝亲卫,里面不少人出自权贵世家,青竹应当是拿捏不好才让李时和来定夺。
然而李时和并没有要定夺的意思,只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那金吾卫呢?”
“在殿外。”
“宣上来。”
高淮应声,一溜小跑去宣人。殿外侯着的人立即将那郎君压了上来,死死地押着跪在地上。小宫女原本就忍着眼泪,一看人被压上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但又不敢哭,只敢偷偷看看,把裙摆拧得乱七八糟。
金吾卫瞧见小宫女哭的样子,满心酸涩,刚想开口,边上的人在他颈上一捏,一阵剧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领头压人的是陈平云,也跪在地上:“臣治下无方,愿领罚。”
李时和没接这茬,兀自抛了个问题:“是哪家的?”
陈平云扭头看了眼边上也才十七八岁的郎君,心中不忍,面上却没显出来:“并非出身世家,是宫外选入的。”
“朕有数了。”李时和略略点头,又问青竹,“按宫规该怎么办?”
青竹一板一眼地回:“秽乱宫闱,宫女杖杀。金吾卫如何处置,恕奴婢不知。”
“私情不是一人的事情,一同罚吧。”李时和像是不想继续说下去,“都杖杀。”
高淮提高嗓音:“听见没?还不赶紧去办!”
边上侯着的宫人应声,正要上前拖人,那小宫女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宫人上前。快到李时和身边时又被抓住向殿外拖,她两手前伸,指甲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音。
宫女嗓子里带着哭腔:“陛下!陛下,奴婢有话要说!陛下……”
拖她的内侍当机立断下手去堵她的嘴,被压着的金吾卫浑身肌肉绷紧,想站起来,压住他的人却使了更大的力气,将他整个人压趴在地。
李时和抬了抬手:“停下,让她说。”
“奴婢、奴婢与郎君没有私情!是、是女官误会了!”宫女生怕内侍要来堵嘴,吸了口气,话全部吐了出来,“是……是奴婢自己喜欢郎君,绣了荷包却不敢送……与郎君无关!陛下明鉴!”
话说完,宫女就开始磕头,磕出的声音连高淮听了都觉得疼。
李时和仍是淡淡的:“被人喜欢并非能自控的事,金吾卫释放,宫女杖杀。”
宫女一听,满面欣喜:“多谢陛下恩典!”
内侍又要拖小宫女,被压的金吾卫却挣扎着开口了:“陛下!是臣……是臣胁迫那宫女的!她不懂事,臣见她美貌,就起了歹心,诱骗不成,这才……”
在场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这对情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想保住另一人的性命,李时和却像是信了:“各执一词,这倒是难办。这样吧,高淮。”
高淮连忙附耳过去,李时和轻轻地说了要求。高淮听得面上一抽,但也只能应声,随即出殿吩咐人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想干什么,又听见李时和说:“秽乱宫闱,按宫规当死。既然你们中咬定只有一人有过错,那就换毒,等会儿上来两副药,若是一人愿喝,则保另一人的性命。”
金吾卫和小宫女对视一眼:“愿意!”
毕竟是掌案太监亲自传的口谕,没多久药就呈上来了,黑乎乎的两碗,散发着一股熬人的酸苦。
小宫女看了金吾卫一眼,朝他露出个很淡的笑,忽然伸手拿起药碗就灌了下去,抹掉嘴角流出的黑色药汁时居然还是带笑的。
金吾卫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反正都是要死的。”小宫女说,“杖杀太疼了。”
“疼……是啊,你怕疼。”事到如今,金吾卫也不隐瞒对小宫女的感情,语气温和,“我也怕你疼。”
他顶着小宫女临死前的视线,也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