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你回去吧。”
沈辞柔莫名其妙:“为什么?”
这让李时和怎么答,他迟疑着开口:“……我老了。”
沈辞柔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想通了他的意思,没忍住,笑了一下。她觉得这样笑人不好,又清清嗓子,直接在榻边坐下:“一副人身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尸裹皮相,镜花水月,以前有人夸你光华动天下,你还要恼,怎么现下因此避我不见?”她勾起一缕蜿蜒在榻上的长发,指腹轻轻抚摩,故意逗他,“你说说看,有你这样的道理吗?”
李时和一怔,想辩驳却不能,他转过头,下颌却被沈辞柔扳住。
沈辞柔没管他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指腹甚至摸了摸脸颊:“你的样子确实漂亮,但我喜欢你,又不是只喜欢你的样貌。要是我因此不喜欢你了,那我成什么啦?你少诬陷我。”
她说这话有些撒娇的意思,按理说以她辞世前的年龄和举止不该这么说话,但她现下的意态浑然天成,恍惚间真让李时和以为是自己错了。
他沉默片刻,试探着:“连珠……”
“不要说。”沈辞柔打断他。
“……怎么?”
“我说,不要提他们。天命昭昭,他们有自己的路,我顾不上那么多。”沈辞柔把腿也移到榻上,身子贴着李时和,轻轻地说,“现下就我们两个,只有你和我。”
李时和微微一怔,旋即笑笑:“好。”
“那说说你的事情吧。”沈辞柔问,“你近来还好吗?”
“尚好。”李时和本能地避开眼睛的事情,“只是冬里有些畏寒。”
沈辞柔“嗯”了一声,在被子里摸了摸,握住李时和的手:“还有呢?”
“……犯困。”李时和有些不好意思,“总睡不醒。昏昏沉沉的,连是什么时候都忘了。”
“这样啊……唔,是该如此。冬天到了嘛,你确实要睡觉了。”沈辞柔摸着他的手指,指尖一点点摸索到指缝,探进去扣住,“等到来年春天,再醒过来。”
人哪儿有这样的,李时和一听就知道沈辞柔是在胡说,但他不讨厌,含笑说:“胡闹。”
“你又说我胡闹。”沈辞柔叹了口气,“困不困?”
当然困。李时和清醒的时间不长,殿里亮着灯,暖融融的热气蒸上来,熏得他昏昏欲睡。但他舍不得闭眼,害怕这个梦太快消失,他看着沈辞柔:“不困。”
“撒谎。”沈辞柔也看着他,“困就睡吧,别硬撑着。我不走,我陪着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辞柔空出的那只手拍拍软枕,示意李时和躺下,然后跟着躺在他身边,抱住他,“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嗯。”困意涌上来,李时和顿了顿,“阿柔,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会啊。”沈辞柔劝他,“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再见啦。”
“……好。”
让她这么贴着,入冬以来的寒意居然真的消了不少。李时和最后看了沈辞柔一眼,女孩比他还早闭眼,睫毛乖顺地垂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还有几缕发丝滑到前边,黏在她脸颊上。
他伸手替沈辞柔把发丝挽到耳后,也缓缓闭上眼睛。他听见灯花烧出的声音,闻到女孩身上清淡的香气,隐约像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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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和逆着河流跋涉,水雾从河面上蒸起来,晕得眼前模模糊糊。河水顺着向下流淌,水有些凉,但不至于讨厌,和水雾一起温柔地抚过这具年轻漂亮的躯体,水面上甚至还漂着无根的莲花。
他赤足踩着河底的白沙,走了一阵,忽然想到该上岸了。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地方,踩着河畔的石头,一步步脱出河水。
河边铺着的也是白沙,李时和低头,隔着蒙蒙的雾,在河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姿容端丽,眉目如画,他浑身赤.裸,披着自己的长发为衣。
漆黑的蛇盘上他的脚踝,迅速向上蜿蜒。翕合的鳞片刮过肌肤,一直缠绕到他胸口,黑蛇停下,向着他扬起头,金色的竖瞳里倒映出端丽的郎君,恰如李时和眼中倒映出它。
有人的声音飘飘渺渺,从河对岸传来:“人间沉浮,你这一生受尽折磨,凄苦辗转,到最后都不得安宁,你后悔吗?”
李时和注视着黑蛇,到此刻他终于不害怕了,反倒相当平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寻得安宁。他甚至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不,我心满意足。”
下一瞬黑蛇猛地弹起,张口咬在他咽喉处,尖利的毒牙直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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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睡不着,一到寅时,高淮就起来了,慢腾腾地洗漱,再缓缓走去寝殿。这时间太早,又是冬天,天都没亮,昨夜又下了场雪,院子里早起打扫的宫人不多,雪只草草扫了扫。
高淮特地避开这些宫人,沿着雪少些的地方慢慢地走。年轻时他就爱听宫人行礼,一口一个“高掌案”,显得他像个人上人,到了这把年纪,没这个心了,只觉得应付麻烦。
他挪到寝殿门口,本想在外候着李时和,一晃眼却看见里面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