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将马车驶入他位于西巷的小院前,十一听到院墙外的声响,连忙跑来开门。
祝思仪款款走下马车,十一见到她时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祝、祝……婕妤。”
昔日准王妃一朝变为婕妤,可今夜又偏偏出现在王爷新购置不久的别院外,十一这张嘴宛如糊了几层猪油,叫什么都别扭。
他都快要对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头疼了。
祝思仪侧目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全是高高在上的娇纵,身为婕妤的尊荣显露无疑,再不似从前那般见到他时的亲近。
十一迅速掩好门,心情复杂。
正堂内。
祝思仪和晏行面对面而坐,二人中间隔了张长桌,桌上置着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茶,似王母划分出隔绝牛郎织女的银河般,默默隔开二人。
祝思仪把茶盏推了回去:“我夜间从不饮茶。”
她注视着那张将她折磨得悲痛欲绝的脸,胃中一酸。
这才短短几个月,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人,从前能将她的大小习惯记得一清二楚,如今他都尽数忘了。
时间分明早将她对晏行这么多年的感情慢慢抹平,可再见到他时,她还是难抑苦涩。
她到底年轻,心智并不如她意料中的坚定。
晏行笑了笑:“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委屈婕妤了。”
祝思仪眨了眨眼,薄薄一层未流淌出的泪水迅速干涸,她道:“王爷有话直说,再过两个时辰宫门便关了。”
晏行:“婕妤从前是我最为欣赏之人,以后也会是。”
祝思仪忍不住问出那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仅仅只是欣赏,并无半分真情,对吗?”
晏行:“并非如此,在下曾经是真心爱慕过婕妤的,甚至是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在下明白,婕妤与寻常女子完全不同,情爱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可婕妤本就是世间女子中最光辉灿烂的锦绣,这朵花于你而言,根本不重要。”
“比之锦上添花,婕妤更在意的,是华光长存。”
祝思仪:“确实不重要,可这就是你非要在大婚当日未娶先休,当众辱我的缘由吗?晏渊之,我不是傻子,你这么做无非是出于报复。”
“可你我之间的种种过往,我问心无愧;你蓄意报复我,我自认倒霉。所以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你不惜坏了一世名声,也要让你替她恶心我?”
晏行:“昭仪娘娘。”
祝思仪惊愕抬眼,寒秋将至,夜里风大,竟是浸入骨髓的寒凉,蔓延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怎么会是祝思嘉呢?怎么可能是祝思嘉呢!
祝思仪将西京才女一个不落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试图找出晏行移情别恋的那个,她甚至已经认定了人选,准备随时将她一家老小都赶尽杀绝。
可晏行却告诉她,是为了祝思嘉。
隔绝在二人之间的不再是那方桌子,而是漫长的沉默,直到杯中茶水凉透,祝思仪脸上渐泛血色,身体止住颤抖,她才干哑着嗓子再度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祝思嘉的。
晏行:“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发现自己喜欢她了。
何止是很久以前,那已是遥不可追、无法挽留又无法回头的前世。
他自私、凉薄又卑劣,他在外人面前、在天下人眼前,都是位端方一生、松风水月般的君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在祝思嘉面前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他不满自己的人生大事皆由上位者操控,父皇尚在人世时是如此,晏修执政后更是变本加厉。
所以他厌恶她,他嫌她空有美貌、粗鄙伧俗,她带着穷酸寒碜的北地气息,所以他不惜设计毁她清白,可命运弄人,祝思嘉还是嫁给了他。
在他们二人短短十六载的夫妻生涯里,他不仅管不住自己可耻的下身,他居然抑制不住地对这样的她心动了,甚至想过要和她地老天荒。
那时晏修已死,祝思仪这轮天上月和祝思嘉这朵枕边牡丹,他为何不能两全!
他凭什么不能圆满?身为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们姐妹二人做当世娥皇女英又如何!
可惜一切都结束于那碗被祝思仪调换的毒药。
等他想起一切时,祝思嘉已经彻底不属于他了。
祝思仪静静盯着他那只捏紧得青筋暴起的手,忽然觉得可笑至极,她左脸滑现一条淡淡的泪痕,她哂笑道:
“逸王,若是今夜你大费周折地找我来,只是为了向我倾诉对她的一片衷情,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
祝思仪冷下脸,立刻起身。
晏行拦住她:“自然不是。”
“婕妤既然知道本王想要什么,那不妨和本王做个交易,婕妤想要的,本王也能亲手奉上。”
祝思仪:“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朝秦暮楚的负心之人?”
晏行:“待到皇兄一统天下,燕王府日薄西山,藩王失权,世家被抑,四海之内再无任何能威胁到他皇位之人时,祝思嘉就一定是大秦皇后。”
“婕妤是不是以为那个时候还早?可皇兄是何种人,想必婕妤自己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