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迟从很小就知道,她和姐姐不是完全的亲姐妹。
因为姐姐从不管妈妈叫“娘”。
妈妈非常、非常地小心她。小心到在她会说话之后,竟然上至宫中、下至家内,她从来没听人议论起她五岁才开口的事。
但不会说话时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妈妈和爹爹、姐姐都教她叫妈妈是“娘”,可姐姐叫妈妈“太太”。而姐姐仍用小儿女的态度叫爹爹是“爹爹”,并不是孩子长大到一定年龄,便不能同父母似幼时亲热,才不称“娘亲”。
所以,她当时就模模糊糊地明白,妈妈不是姐姐的“娘”。
可她和姐姐分明又是一家人。
姐姐分明很喜欢她。
妈妈也对姐姐有话直言,并无隔阂。
所以她又不太明白。
她会说话的除夕夜,姐姐和爹爹一起身在数千里外的松原,家里只有她和妈妈。
后来妈妈也去了松原,她在宫里。
再后来,妈妈、爹爹和姐姐都回来了,妈妈从“江夫人”成为了“平国郡主”,成了皇帝的姑母。
人人敬称妈妈一声“郡主娘娘”,爹爹也是。
姐姐也不再称呼妈妈为“太太”,改称了“母亲”。
那时她已经快六岁,知道了姐姐和她的确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她有妈妈,独一无二的妈妈,世界上对她最好、她也最爱的妈妈,姐姐也有独一无二的,能称呼为“娘”的亲生母亲。
姐姐常去的“荣国府”,便是姐姐亲生母亲的家。荣国公夫人,便是姐姐的“亲外祖母”。
那位贾淑人,她没有见过,家里也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但人的存在不会被完全抹除,何况家里并没有特意如此。每年三月初四是贾淑人的忌日,十月二十六是贾淑人的生辰,她很快全知道了。
贾淑人,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林迟又想起了一个夏天——她还被妈妈抱在怀里的盛夏夜里,屋内冰山上似乎有化成实体的舒服凉意,门外是三伏的燥热。姐姐回房歇息,她在妈妈怀里昏然欲睡。
她听到爹爹对妈妈说:
“她快和她母亲一般高了。”
妈妈在笑,说:
“她今后会比先夫人更高。”
——先夫人。
对妈妈来说,这位先夫人,是好是坏?
既然妈妈提起时带着笑意,似乎并无介怀,那起码对妈妈来说,应该不算坏?
她直接去问了妈妈。
“先夫人啊……”妈妈面上浮起温和地、略带复杂的笑,“她是一位好夫人。”
“妈妈,”她不满,“你这样太笼统了,我听不懂。”
妈妈思考了一会,和她讲起了从前。
原来妈妈并非一出生就是江家的小姐。
妈妈曾是被亲生父亲和继母卖到林家的丫头,和家里三位姨娘一样
,曾是父亲的妾,甚至还不如姨娘们。
一开始,才进林家那年,妈妈甚至还没有“姨娘()”的名分,只是通房丫头?()?[()”。
妈妈被人推到水下险些丧命,才被补偿做了“姨娘”。
妈妈与先夫人并不亲密。妈妈曾求助过先夫人,先夫人也帮过妈妈,先夫人欣赏并可惜妈妈从前的诗才,可怜妈妈的身世,也怀疑过妈妈想要上学的用心。先夫人为自己的陪房魏姨娘争取走了妈妈提出来才寻到的甄家——便是甄姐姐、甄英莲姐姐,和封娘子。
但先夫人没有害过妈妈。
先夫人临去之间,还送给了妈妈几样礼物。
“她是一位好夫人。”讲到最后,妈妈又重复一遍,“她已经做到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了。”
林迟相信妈妈。
可她又有了更多的不理解:
比如,妈妈如今与爹爹这般恩爱,想到先夫人时,心里不会介怀吗?
不过,这些话她就没有再问了。
现在不明白的事,等她长大,总会慢慢明白过来的。
林迟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她想立刻就知道答案:
“妈妈,姐姐为什么开始叫你‘母亲’了?”
“这个啊……”妈妈又笑,“因为我已经不是林家的‘太太’了,叫‘娘娘’又太过生疏,不叫‘母亲’,还叫什么?”
原来是这样吗?
林迟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妈妈是她的妈妈,也是姐姐的妈妈嘛。
虽然姐姐有另一位亲妈妈,不能管妈妈叫“娘”,可有了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叫一声“母亲”,也是顺其自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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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迟知道,每年三月初三夜里,姐姐都会私祭贾淑人,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过。
她会特地避开这一天和之后的一天去到姐姐院子里。
她从六岁起在宫里上学,每逢休沐日和假期才回家,寻常在这两个日子也遇不见姐姐。
只有一次。
那是姐姐春闱之前。已经过了贾淑人的忌日,三月初五。
因姐姐要入场了,她向宫中请了几日假。
睡觉之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或许是当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