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左右,夏日西斜,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地面虽余热未消,却挡不住那些在家中避暑憋了一天的人。
公子和小娘子忍不住走出家门,吹一吹河风,看一看夕阳。
夏天总是给人一种漫长而又短暂的感觉,漫长的无聊,漫长的呆在家中忍受酷热。
短暂的外出时光,短暂到总是难以留下什么动人的记忆。
为每日生计的普通人家也在这个倾巢而出。
刚刚从菜园子摘了菜匆匆集市赶的妇人。
拖着一车木柴的樵夫。
打到猎物往各大酒楼送去的猎夫。
卖鱼的,卖肉的,织布的……
囊括衣食住行,各行各业。
青楼、酒楼也忙前忙后,准备接待客人。
原本在烈日下,悄无人迹的街道上,突然就热闹起来。
谢傅在小英的带领下,也成为热闹街道的一员,耳畔传来络绎不绝的喧哗声。
在这一刻,谢傅心中涌出因为失明而再也看不到人间景象的遗憾。
尤记得那夏花盛放,凭流回瞰,有若锦绣,欢情自接的夏日情景。
尤记得他在河中沐浴享受清凉的感觉。
永远的失去让心中遗憾一下子变成黯然。
他终于是人,对于失明哪有什么毫不在乎,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看上去淡然的习惯。
清凉的河风吹过秦淮河两岸屋檐楼阁钻隙而来。
谢傅心中的黯然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由想起一诗: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或许这会可以这么一改:盈盈秦淮水,脉脉荷花情。折扇带清风,夕阳入人行。
不多时就来到梨园。
小英早就打听好了,角度深的横笛交流会就在梨园举行。
梨园是看戏听曲的地方,也是达官贵人平时聚会娱乐交际的地方。
前临秦淮大街,后贴秦淮河,园内占地几十亩,极为宽阔。
听说这梨园的主人是前任刺史赵家。
这梨园算是半公半私之地。
公是面对大众,人人都可以进去。
私是门槛极高,似独为招呼大富大贵之人。
进入梨园就是进入上流圈子的缩写,而身份就是通行证。
你看一个鄙夫捧着一堆银子而来,看人家让你进不进去。
此时,四层楼高的梨园门口已经人山人海,多是些平时好热闹的年轻公子。
他们闻风而动,当然是来参加横笛交流会。
笛声天天都可以听,角度深已经七老八十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笛艺再高深也未必那么吸引人。
主要是这横笛交流会就像一场热闹庆典,把平时藏头遮面,难得一见的贵夫人和小姐们都给勾出来。
没有女人的地方,还不如一帮大老爷们蹲在地上弹石子,雅只不过是掩饰,俗才是本相。
表面越雅的东西,内中越是勾结连连。
他们为艳遇而来。
艳遇需要找对地点,艳遇也需要主动追求。
你到田园去寻找艳遇,遇到的只能是粗衣陋裙的农妇。
就算没有艳遇,看看美丽的夫人小姐,也是夏日里的心情愉悦啊。
不过,夫人小姐不是那么好遇,甚至夫人小姐也不是那么容易看见。
今日这梨园却是被包场了,只私不公,凭邀请函进入,银子不好使。
有身份地位自然有银子,有银子却未必有身份地位。
大部分人都被挡在外面,白粉敷面,盛装而来公子郎君们这会基本都满头大汗,颇为狼狈。
越是有门槛,越是有差别对待,越容易引起人的虚荣心,虚荣心一起,自然要争一争。
携友而来的,却连大门都进不去,面子自然挂不去。
于是,走关系,暗中塞银子,各展手段。
小英见眼前人山人海,哇的一声:“好多惨绿少年啊。”
谢傅一笑:“小英,你讥讽公子我呢。”
虽然看不见,光听声音,谢傅也知道很热闹,金陵这地方,公子们的品味都这么高雅啊?
他还以为这玩意没有多少人喜欢,笛声哪比得起青楼小娘子的歌喉啊,老头子哪有小娘子的白肌面容看得顺心啊。
小英嘻嘻一笑:“不是,你看他们挤得满头大汗,真的好惨啊,身上绿衣又绿的眨眼,惨绿少年惨绿少年,太妙了,咯咯。”
谢傅问:“小英,我今天穿什么颜色衣服?”
“公子,你今天穿的青衣,我刚才还觉得太朴素随意了,现在倒是万绿丛中一点青,独树一帜。”
谢傅哈哈大笑:“耀眼瞩目一点,正合我意。”
小英好奇:“公子,什么意思?”
她知道公子为人喜欢低调,明明贵为王家姑爷,这头衔到了哪里,谁还不毕恭毕敬,可却从来不见公子显摆过。
国士无双王婉之的未来夫君,想想就能震慑一大帮人。
不过,那些集市上的大婶大叔,要是知道这位瞎子公子就是小姐的未婚夫,还不把公子当珍稀动物端详研究。
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