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将门媳妇,娘家亦是军中出身,葛氏太明白这些铁骨铮铮的人的心情了。
让他们养伤,让他们在后头指点,都不如让他们去冲锋陷阵来得鼓舞人心。
唯有知道能很快杀回北地去,顾云骞才能打起所有精神来,好好休养。
见顾云骞老实地躺在炕上,葛氏让顾云锦和念夏继续看着这两个伤者,自个儿和朱氏一道出去了。
妯娌两人商议了一番,由朱氏去向威营中,把顾云骞传达的消息告诉众人。
正如葛氏所言,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顾云骞这儿,屋子就这般大,为了方便看顾,两个伤者安顿在一间屋子里,他现在有心思琢磨了,自然也就看到了另一个。
“那是谁?”顾云骞问道。
他平躺着,只能看到鼓起来的被子,看不到五官。
顾云锦与他道:“是云映,三房的七妹妹云映,她带着栋哥儿、勉哥儿出了城,却伤着了脑袋。”
“活着就挺好的了。”顾云骞咧着嘴想笑,可这笑容不止他自个儿难受,顾云锦瞧着都难受。
兄妹两人都收着情绪,怕大起大伏的表露心情,会影响到对方。
顾云骞转了转脖子,想把话题转开:“你跟我说说,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问出口的是状况,问不出口的是府里已知的伤亡。
顾云锦一清二楚,想了想,还是没有做隐瞒,把不在的人都讲了一遍。
“二叔父与云妙都不在了……”顾云锦直言。
从血缘上,二叔父是顾云骞的生父,顾云妙是他的亲妹妹,而他的嫡亲兄长顾云康眼下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顾云骞沉默了许久,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昏过去之前,云康哥好像跟我说了一句什么,当时太乱了,我现在想不起来……”
他真的不记得了。
那夜火光冲天,呼吸之中,血腥混着焦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百姓们的哭喊声充斥耳畔,连兵器碰撞的声音仿佛都远了,他的视线里是血红一片,说不清那是沾染了鲜血,还是火光刺红了眼。
那一刀子砍在胸口上的时候,顾云骞甚至感觉不到痛,直到站不稳了,才意识到自己受了重伤。
即便如此,他彼时脑海里剩下的,还是去追顾致沅。
最后是拼杀出来的顾云康拦在了他跟前,听他嘴里念叨着“大伯父”,顾云康毫不犹豫地就把他塞到了边上官兵的遗体之中,交代他活下去。
那时候,顾云骞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我迷迷糊糊的,云康哥追出去两步又转回来,交代了我一句话,”顾云骞拼命回忆,“我确定他说了,我醒来之后手心里还握着一瓶止血的药粉,一定是他一面说、一面塞给我的,可我现在……”
顾云锦怕他越想越糊涂,便与他道:“那句话想来很要紧,你若是这么想毫无头绪,不如睡一觉,梦里许是会有收获。
你知道吗?破城那天夜里,我梦见云妙了,她带我去了将军府里的一个小院子,与我道别。
而我最后也就是在那处院子里,找到了她……”
若只有头一句话,顾云骞只当顾云锦是宽慰他,可她讲述的那个梦境太过真切,叫他也不由自主地相信,梦中许是有收获。
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些,闭着眼睛听顾云锦说话。
顾云锦说了梦,又说了眼下局势:“我们是快马加鞭赶来的,肃宁伯带兵也已经启程,估摸着再有一旬就能到了。
狄人屯兵鹤城和山口关,近日骚扰了些镇子,但北境其余大城皆守住了……”
她说得很慢,声音一点点轻下来,直到确定顾云骞睡着了,才不再说了。
顾云骞这一睡,睡到了天黑。
许是因为朱氏送去的消息,蒋慕渊与顾云宴兄弟并没有回来。
施妈妈和大夫商议之后,准备了些适合顾云骞用的吃食,伺候他用过了,这才自个儿去胡乱填了肚子。
顾云锦依旧守着两个伤者。
顾云骞的烧退了些,人虽然还奄奄的,却比先前好了许多,向顾云锦打听起了他获救的经过。
“我只记得我把家里人都安顿到了关帝庙,就找个匹马往裕门关走,后来应当是伤重摔下马了,再之后就……”顾云骞道。
“有个逃难的妇人遇上了你,把你拖回来的,”顾云锦与他讲述了一番,“那妇人如今被安顿了,我们会好好报答的。”
不止是那胡妇人,昨儿从冯家庄里带回来的那些百姓,官兵们都已经安顿了。
只是这裕门关里避难百姓太多,就算安顿,也不比从前。
最大的安慰是不用提心吊胆,裕门关因着其地理要害,守备本就十分严密,战时就更不用说了,不至于叫狄人跟偷袭北地一样的得手,在关内的百姓好歹能睡个安稳觉。
至于吃穿用度,眼下起码是饿不死,但再往后,顾云锦也说不好。
不说旁的,城里的日常用度,开销价格,已经不比平时了,以后,米粮只会更金贵。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会儿,顾云锦突然想到了那夜蒋慕渊提过的猜测,心里咯噔一声,她尽量放轻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