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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七年, 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自五月中旬开始, 全国有百万干部被下放了, 有去农村农场的,有去工厂矿区的,深入到群众中去成为最响亮的口号。看看报纸上刊登的都是热烈的欢送场面,锣鼓喧天, 彩旗招展, 干部们背着行李上了卡车,眼里还含着热泪, 群众们喜气洋洋地挥手告别, 有一种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
椿芽瞅着满大街的欢送队伍,心说干部不好当啊。
以身作则, 为人民服务是最基本的准则。这个年代, 干部跟普通群众没啥两样, 都得下地劳动, 得和群众们打成一片, 哪敢犯一点儿错误?他们下放后, 家属和子女们大多留在了城里,从此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这么一对比,椿芽觉得很平衡。
有那么多的女同志陪着,也不觉得孤单了。这一阵子单位里依然很忙, 工作之余还要参加小组讨论,能挤出空档来看书很不容易。她尽量安排时间,不想把功课拉下了。到了暑假又要考试了, 争取一次考过,心里也能利量一点。
到了六月底,阳阳两周岁了。
小家伙身体很健康,吃得白白胖胖的,个子又长高了,真是一天一个样。他很活泼,几间屋子来回出溜着,一会儿看不出就钻到床底下去了,弄得椿芽是哭笑不得。她做了一条栓娃绳给他套在腋下扯着,可小家伙嫌不得劲,三下两下就给褪了,跟果果小时候是截然不同。
这娃娃可真不省心啊!椿芽一边叹着气,一边想着法子培养阳阳的定性。
她教他唱儿歌、学数数,还让果果给弟弟讲故事,好让他安静下来。可果果却是个坐不住的,就像屁股底下有针扎着似的,一刻也闲不住。瞅着小家伙欢腾的样子,就想起了二林小时候。
这娃娃跟他小舅还真像啊!那时,她追着弟弟满院子跑,弄得一身都是土,急了就照着屁股拧上两下。二林不怕疼照样呲着牙,嬉皮笑脸的。一转眼,二林也变成了大小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
在孩子们面前,椿芽常常说起家人,有姥姥姥爷大舅小舅,还有老姥爷和老姥姥。果果都记住了,对家乡也充满了向往。阳阳是狗屁不通,自然不知道什么,听妈妈说老家的院子里栽了棵梨树,一到秋天就结满了果子,馋得直流哈喇子,还嚷嚷着要回老家摘果子去。
孩子们一天天地大了,可明瑜却不在身旁。
尤其是阳阳,总是把爸爸给忘了。为了培养父子间的感情,椿芽常常指着照片跟阳阳说:“阳阳,这是你爸爸,等爸爸回来了要喊爸爸哦……”
阳阳算是记住了,时不时地仰着小脸,对着墙上的镜框大声喊着:“爸爸,爸爸……”果果见了,就撇着小嘴说:“阳阳,爸爸在军校呢,你喊再大声爸爸也听不见……”阳阳却不管,还是指着照片大声地喊着。
见这个娃娃这么好玩,椿芽也咯咯笑了起来。还把这些趣事说给明瑜听,明瑜就回信说:“等我回来了,阳阳一定会记得爸爸的……”
算算时间,就快放暑假了。
不知明瑜是否能赶回来?她还等着戴手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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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到了七月上旬。
大林参加了高考。他下了考场估算了一下分数,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临到报志愿时,就报了省大机电系,这是全国重点院校,很有名气的。椿芽为弟弟感到高兴,就写信说:“大林,趁着暑假就带着爹娘和二林来省城逛逛吧?”
暑期里,明瑜那边要外出实习赶不回来了,她自个儿带着俩娃娃也没办法回去,就想让家人来城里逛逛。可娘在信里说:“椿芽,你爷爷奶奶都上年纪了,家里离不开人,就让大林和二林去吧……”
椿芽知道娘早就想来省城逛逛,因为走不开就一再往后推延着。想着娘辛辛苦苦了半辈子,连个远门都没出过,就想让娘出来见识一下。可姜徐氏却挂着家里,怎么也放心不下,更何况粮站那边也忙着哪。
最后,还是姜茂山拿了个主意。他让椿芽娘调休几天,跟着大林和二林一起去省城。他再跟粮站主任打个招呼,把他的调休都让给椿芽娘,椿芽娘不在就由他来顶着。去省城的时间就定在录取通知书下发之后,这样大林就扛着行李直接去省城了,也不用来回跑了。
椿芽准备了一笔路费寄了回去,说不让家里花钱。姜茂山知道这是闺女的一片心意,就乐呵呵地收下了。
果果和阳阳听说姥姥、大舅和小舅都要来,天天都在盼着呢。妈妈常常跟他们说起老家,说起青沙河和那些田野村落,还说果果小时候是姥姥带大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可辛苦了。果果虽然不记得了,可瞅着姥姥和姥爷的照片还是能想起点什么。
这天晚上临睡前,果果忽然爬起来,问道:“妈妈,我有姥姥和姥爷,那爷爷和奶奶呢?”
“唔,果果的爷爷和奶奶在很远的地方……”
对香江那边,椿芽自然不敢提起,怕孩子们出去乱说。她想,等果果再大一点就要叮嘱她,不要对外提起爷爷和奶奶,这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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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初,第一批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