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退了出去。
很快暖和起来的室内,只剩两人相对。
顾七弦挺直脊背,不耐烦反问:
“在养元殿不是说过了吗?”
“你觉得皇帝真能为你做主?”
掀开茶盏撇去浮沫,长孙越的眼神定定落在少年身上,越看,脑子里记起的往事的越多。
曾几何时,自己也和他一样,意气风发,热血涌动,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天下,谁知路越走越远,权柄越来越重,但不受控制的事也越来越多,到头来……
“或许不能。”
顾七弦满脸冷漠:
“但为了制衡,他至少会护住我们!”
“所以……”
将茶盏搁去几案上,长孙越目光咄咄:
“你后娘说得对,你并不打算认回本相?”
“相爷连蓝邈都没请,就轻易相信我身份吗?”
顾七弦讽刺一笑,“相爷就不怕我们杜撰故事,只为讹上长孙氏这个第一世家?何况以相爷的老辣,不至于不知道皇上留下我后娘是为什么吧?相爷野心勃勃纵横朝堂,能做到弃亲子不顾,我却做不到,让家人因我赴死!”
“你认本相,一步登天;不认本相……”
长孙越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笼罩过去,“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那就万劫不复吧。”
顾七弦冷眼如剑:
“我爹姓顾,我也姓顾!
季怀谷那个人很讨厌,但他以前对我说过的几句话很有道理:靖国的世家贵族弃绝大多数的人性命利益不顾,注定是败国之路!若想靖国再振雄风,必须让更多寒门学子进入庙堂,广开路,群策群力。我爹从前为了这个目标而被李曜当做射向士族的箭,而我……”
......
顿了顿,眸色幽冷的他字字铿锵:
“不会成为任何人手里的利箭,我要化身为箭,在有生之年改变这一局面!”
“林樱说你很有抱负,倒是句实话。”
激荡慷慨的辞,既陌生又熟悉。
一丝赞赏如闪电般掠过,长孙越的口吻,仍是冷硬:
“但你想过没有,若皇帝不想改变这一局面呢?”
“不可能!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愿被掣肘?”
顾七弦答得很快,但当他看到长孙越幽暗如夜的眼神时,意识到他或许并不是一句随意的试探。少顷,他自傲甚至堪称自负的一笑,眼睛里迸射出的光芒足让星辰失色:
“国之根本在于民,总有君王会明白这个道理!若他不明白……”
“不明白又当如何?”
负手起身,长孙越步步逼近。
本以为慷昂的少年还会说出更惊世骇俗之语,谁知他却是勾唇一笑:
“相爷这是打算引诱我说大逆不道的话吗?”
“哈哈哈……”
一阵狂放的笑忽然从长孙越的嗓子眼迸出,少顷,他眼神灼灼又说:
“既然你心怀天下,当知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你认本相,长孙家所有一切都可向你倾斜,你的雄心壮志和宏大保护指日可待!你真要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后娘,放弃唾手可得的所有吗?”
“如今的长孙家……”
顾七弦冷笑反问,“相爷能做主吗?”
“哈哈哈,小东西……”
长孙越又纵声大笑:
“你要考虑的不是本相能不能做长孙家的主,而是自己究竟要怎么选择!今晚你留在归寂院好好思考,明日早上给本相答案。若你坚持,本相不会强迫你。但你要清楚,长孙七弦和顾七弦虽然只是两个名字,后面却......
是两条路、两种人生!”
房门被关了。
听到长孙越在外面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搅,顾七弦无力跌坐在阔椅里。
这一天,对他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但一想到林樱还在宫里,他知道,这份漫长,还没结束。
书房,长孙越提笔给蓝邈写信。
老钟一边研墨,一边笑呵呵的说:
“要依老奴之见,相爷根本不必请蓝邈。孙少爷的模样,多像相爷年轻时啊。”
“相貌相似,不是凭证。”
嘴角不自觉的扬起,长孙越将信封好:
“让斩夜亲自跑一趟蓝家,另外,让斩魂去宫里,以防皇帝头脑发昏。”
“相爷这是要保林氏?”
“若她不保,小东西只怕要跟本相拼命。”
身体慢慢靠向椅背,长孙越拈了拈半白的须,看尽人世跌宕的深目里堆满感慨:
“他不愿舍弃林氏,从侧面说明林氏待他们确实尽心,也能看出他心有安放。知道吗,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若是没有存放心的地方,要么彻底癫狂负尽天下,要么……”
后面的话,长孙越没再说,老钟却明白——
相爷的前半生,不正是前者么?
后者,想必就是他的后半生写照,无趣无挂,人生寂冷。
这一夜,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林樱也不例外。
用过嘉盛帝赐的宵夜,她规规矩矩坐在几案后。
少顷,早早放下银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