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震和顾泠泠沉默落座。
季北奉了两碗寺里的清茶过来,给季怀谷身后垫上一床柔软的棉被之后,和给季怀谷涂药膏的季西一起退出。
寺静鸟鸣,依稀之间,还有僧人念经的低音远远传来。
见他们坐着不动,季怀谷虚弱抬起那只血痕斑驳的手,轻叹着又开口:
“西山寺后山有一泉眼,泉水清冽,烹茶最宜。老侯爷,泠泠,尝一尝吧。”
“多……”
顾泠泠端起那只品相粗糙的茶盏,嗓子眼如同被塞了棉花:
“多谢……季院长。”
燕震也伸手,声线苍老又寂寥:
“御年他已很久不愿出门,所以……”
“他……咳咳……”
季怀谷唇畔卷着苦如黄连的笑,若是还有味觉,这种苦大概一直能从嘴里蔓延去四肢百骸,只可惜化血断续除开会让人的脏器和血肉全部化作血,也会让人五识尽失。
“他一直都怪我,我知道,不来也正常。遥想年幼,他和我算有过不错的情谊,是我……一错再错,到最后……”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你才能过得好。”
这三年,燕震早已看破一切:
“这句话,我也经常对御年说。”
“咳咳……敢问老侯爷,他……”
季怀谷剧烈咳起来,一用力,才涂完药膏的手又开始冒出血泡泡,光是看,就能想象有多痛苦。
而顾泠泠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微抬起袖管里的手臂,只一眼,她便迅速垂下眼睫:他瘦得跟竹竿似的手臂,比两只还要惨,就像有人不断用利器将人的皮剥掉——
一旦好了,又再剥!
“化血断续是世间三大奇毒之一,世无解药。他自己犯蠢带走秦佳......
墨,却又被她所伤,能怨谁?”
耳畔响起顾七弦从前说过的话,顾泠泠只听咳完的季怀谷断断续续请问:
“敢问老侯爷,御年……可曾做到……让过去的成为过去?”
燕震默默呷了口茶。
三年来,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心如死灰,将自己长闭临渊阁,不管他们怎么劝怎么安慰,甚至开骂,他都是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同样失去过挚爱,他深深理解儿子,也不想责备他什么,但……
作为一个父亲,说不担心是假的!
不等他开口,季怀谷撑着一口气又说:
“除开四大皆空的出家人,谁又能到做到?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过得好了。”
说罢,他转向顾泠泠:
“泠泠,七弦好吗?”
“好。”
三年里见过的生离死别和白骨血河不知道多少,顾泠泠的心胸也被磨砺得更为宽广,至少在此刻面对遭到巨大折磨的季怀谷时,她觉得自己还是能勉强做到坦然说话:
“只是特别忙,每天很早出门,很晚回家,像个转个不停的陀螺。”
“一国之相,焉能不忙?”
季怀谷的笑容终于褪去一丝苦涩:
“这样很好,他终是走到了……从前我在青山对他的期许。
李擎虽是……先帝之子,性格品行和先帝截然不同,再加上有七弦灯人辅佐,重用寒门有才有德之人,靖国……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过,这些不是我……能管该管的了,说……今日我想见御年的目的吧。”
颤颤巍巍伸手,他从床的内侧拿出一张正正方方的纸。
主动起身,顾泠泠走过去接住:
“这是……”
“你看看。”季怀谷微抬下巴。
顾泠泠垂眸打......
开,只见纸上是一幅画——
准确的说,也不算画。
没有色彩,没有细节,只有不算多的一些线条,勾勒出一张男人的脸。平心而论,这画毫无画工可,但若让认识燕御年的人来看,应该不用几眼就能看出画的是他,那样精湛如凿的容颜,不曾描摹出神,但约有几分形。
“这画的是……”
慢慢负手走过来的燕震脱口而出:
“御年?”
“我也……咳咳……觉得是。”
季怀谷控制不住的又咳起来,“七弦童试那日,林……林樱和我在考场外闲聊,当时有人在说画画,她……说到了一种……我从未听闻过的作画方式,叫……简笔画。我问她这是怎样的一种技巧,她说……”
“要不要让他们送点药进来?”
见他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手背上的血肉模糊程度也越来越严重,顾泠泠蹙眉。
季怀谷边摇头,边抬手:
“不用,让我接着说。”
花片刻调整紊乱沉重的呼吸,他终于又坐起来,缓缓靠去棉被上,眉眼间飘荡着一丝虚渺的笑:
“林樱说简笔画并非……什么高深的技巧,就是用线条勾勒出大致框架,我记得……那天她……给我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猪,虽然着实称不上什么画,但圆滚滚的,很……生动。”
看一眼燕震,顾泠泠的眉拧得更深:
“所以,您认为这张画是她所作?”
“后来……”
季怀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