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刚过立春。
冬天格外漫长的北境仍然时不时雪花飘飘,距离北国军上一回来犯已是两个多月前。虽然燕家军从上到下都没有放松警惕,但军中还是生出不少期盼,觉得战事或许能消停,他们的部分人或许能解甲归田。
揣着这种期盼的人,也包括杨恒。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感染风寒后,整个冬天都病恹恹的。
伙夫营的营长心肠宽厚,允许他干一天活休息一天。
每逢休息这日,关勇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来看他。
当听杨恒充满期盼的说望早日踏上归家路,关勇总是笑着附和,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大概是从小见过北国人的残暴贪婪,他总感觉北国军这两个多月的安静是在酝酿更大阴谋。
只是,杨恒受寒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是他仅有的企盼,叫人如何忍心戳破?
事实证明,关勇自幼养成的直觉是对的!
立春之后的十日,北国军纠集数十万兵力来犯!
而且,此番挂帅的,是北国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国师。这位国师十分神秘,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但关于他的传说却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
国师乃隐世高人的爱徒,特地派他来襄助北国,带领北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种论调,明显是为收买人心而制造的舆论。
靖国这边自认不信,只是燕震派去不少人,都未能打探出北国国师的真实身份。
这一仗,北国军的人数比燕家军多了将近一倍。
因此,燕家军从燕震到下面最不起眼的伙夫营,全严阵以待。为鼓舞大家伙士气,军中也开始出现不少激励人心的猜测,说此仗若能打赢,定能重挫北国元气,能保北境至少三年的安宁。
北风猎猎,雪花飘飘中,两军杀了个昏天黑地。
往后余生每每再回忆起那一仗,关勇的右胳膊总会隐隐作痛——
那是数日筋疲力尽厮杀之后留下的后遗症,亦是此生难以磨灭的肢体记忆!
士气高涨的燕家军给北国军屡屡重挫,灰头土脸的杨恒和关勇在混乱中依然碰了一面,两人兴致勃勃憧憬着得胜之后的种种,只可惜,几日之后的又一场鏖战中,骁勇善战的燕震落入北国国师设计的阵法中,性命堪忧!
这个消息一出,燕家军军心肉眼可见的乱了。
好在燕震手下有两员大将,他们迅速调整策略。
其中一部分兵力退后进入死守模式,其余一部分则和北国人死战到底!
热血沸腾的关勇,就在这一部分死战的军士当中!
见他们人数减少一半,北国军乘势进攻。
血色遍野中,关勇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时间,筋疲力尽的他早做好殉国准备,又被十来个敌人团团围住时,一道暗红色身影不要命的冲了过来,替他挡住刺向他后胸的长枪,是杨恒!
是本该随军退守的杨恒!
他目呲欲裂,疯狂砍杀敌人之后,用力抱起奄奄一息的杨恒嘶吼:
“你搞什么?”
迅速抱起他躲去一处尸山背后,关勇的泪冲刷掉脸庞上的血痕,嘶吼也变成更咽,因为他看到杨恒的脸明显失去了光彩。
或许是回光返照,他又勉强睁开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断续地说:
“他们……他们也来了,我……不是逃……逃兵。”
关勇怒极,很快想到“他们”是指大块头几个:
“他们逼你来的?”
“不……”
杨恒缓慢摇头,嘴角缀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后来很久,关勇才明白这抹微笑里藏着的是什么:
是一雪前耻,是证明自己,也是他满腔的爱国热忱!
“他们……没逼,是我……自己……”
生命力在寒冷和失血中迅速流逝,杨恒用尽全力揪住兄弟的袖管,“我自己要来的,我……不放心大哥,也……想让他们知道……读书人……也不全是软……软蛋。大哥,我有两个心愿,你……”
“你说!”
关勇泪流成河,“你说!”
“我爹娘和妻儿……”
“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等此仗一了,我就想办法去越城,去找他们!”
“多谢大哥!第二个心愿……”
铅色层云在天空堆积,杨恒呆呆望着南方,喃喃的说,“大哥之前不是说要替我……找……他们几个出气吗?他们……要都能活着回去,别……找……了。都是……战乱惹的祸,都是……战乱惹的……”
臂弯间的杨恒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关勇心痛如绞时,忽然想起老佘说过的那句话:
人要被是兽谷欠支配,哪里还管什么阴阳伦常?就像在战场上,人人都得化身野兽。
也不知是重伤燕震已达到目的,还是北国人被燕家军那部分视死如归的军士震撼,没过多久,北国军撤退到国境线以内,这一场历时四十多天的苦战结束。
尽管北国人未占领一城一池,但很显然,靖国这边损失更大——
因为燕震此番性命堪忧,燕家军再无主帅!
杨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