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午餐用时两个小时, 其间伺候的下人从上菜员到布菜的丫头, 再到倒红酒的灰发白俄难民兄弟,每一步都十分优雅,他们仿佛是听不见楼上造出的巨大动静,大家长陆云璧切割牛排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慢条斯理的享受, 像是真的再欣赏美食, 而他的弟弟们也同样冷漠,再餐桌上说起了各自的话题。
陆家应当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个人都骨子里有着不可磨灭的糟糕习惯,那是他们从贫穷窘迫的困境中涅槃重生得到的代价,是真正名门所偷偷嘲笑的对象。
不过纵然如此,陆家也不在乎,他们根本听不到那些嘲笑, 在他们的地盘上, 唯有手段同样糟糕的王氏家族被他们放在眼里,其余皆是尘埃。
断了一只手臂的陆五陆望水吃饭雄赳赳气昂昂,全然没有之前表象表现的那样斯文优雅,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大羊腿,一口下去, 酱料糊满嘴巴,他并不在乎,也不用手边的餐巾擦拭, 只是随意用舌头一舔, 肉还在口腔滚来滚去, 就对着大哥说:“大哥,我看老七大概是又犯病了。”
他的话让老六很疑惑,插嘴道:“什么犯病?”
陆云璧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用银匙挖饭后甜点,他吃饭并不讲究什么前菜后甜点,全凭喜好,想吃什么吃什么,听到老五的话,陆云璧沉默不语,也不对老六解释,只有老二陆遥端起酒杯,往靠椅上靠去,对老六说:“当年你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清楚,只有我们几个大的察觉到老七的问题。”
“什么问题?”陆瑾渊回顾他和兄弟们的一生,从小时候和母亲还有兄弟们一块儿闯关东,到后来再上海滩拼杀占据一席之地,最后壮大势力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但既然二哥说他那时候还小,那得多小啊?
“你应当也清楚,老七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小时候还有点口吃,不过我怀疑那是因为他小时候还不太懂得表达自己超越年纪思想所带来的弊端。”老二一边说,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仿佛从自己的叙述里重回到那段艰苦甚至是痛苦的日子,“我们和母亲一块儿闯关东的时候,小弟还不到十二岁,你记不得记得小弟的下面还有个叫做陆怀的弟弟?”
提起这个名字,陆瑾渊脸色微微一变,他不大记得清楚这个人了,但是又感觉好像的确在老七下面还有个老八。当初闯关东的时候,据说母亲把老八和另一家人互换儿子,易子而食。光是想想,陆瑾渊就感到一阵憋闷,可那也是没有办法,人都活不下去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是假的。”结果二哥这一句话瞬间颠覆了陆瑾渊的记忆!
他酒杯一个没拿稳,倾斜着将红酒倒了他自己一身,可这哪里比得上这样劲爆的一句话更让他在意?!
陆六爷几乎失声:“什么?!我们家难道只有七个?那陆怀是谁?我怎么记得好像的确有这么个人?”虽然说是这么说,可要陆瑾渊努力想象这个八弟的样子,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那人的面容就像是雾里看花,永远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砂纸,朦朦胧胧,真真假假。
二哥陆遥顿了顿,由三哥、双生子中的哥哥陆莹年接了话头,他的叙述比老二更加详细,也更为客观,他甚至是怀着淡淡的笑来讲述这段故事,只是不知道这笑容是因为过去值得怀念,还是因为故事本身足够可笑。
“陆怀一直是老七幻想出来的朋友,因为他口吃,不大愿意和其他人说话,就幻想了这么一个人出来,我们也是在闯关东的途中才发现的,可是那时候没谁有精力去开导他,再加上我们一家子错过了官船,得绕一大圈去往安全地带,途中又累又饿,仅有的粮食,母亲也只分配给大孩子,因为小孩子体力差,说不得走到一半就坚持不住死了,早晚都是死,所以就这样做了。
老七分配的食物最少,瘦得皮包骨,路上所见又都是吃人的画面,大概就幻想出了一场母亲将根本不存在的陆怀与别人交换,然后吃了人-肉的场景吧,别说,这个心理或许和望梅止渴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自此以后老七也不喊饿了,精神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足。”老三陆莹年说完,点了一根雪茄,他云淡风轻的讲述当年血淋淋的求生路,也把一个从小就不大正常的陆玉山展现在众人面前。
陆家的哥哥们,知情的都有自己的看法。比方说老大陆云璧,他是觉得,老天让七弟生得聪明绝顶,那么必定在某些方面有缺陷,这很正常,比方说嗜、虐,杀人不眨眼、复仇心态极重,偏执又狠毒,这都是七弟的缺点,不过他们是兄弟,所以也就无伤大雅了。
“……”老六陆瑾渊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才消化完毕,细细思索这些年七弟的一切细节,诚然,老七是个天才,仿佛对什么都不在话下,过目不忘,学习能力堪称变态,更是狂热的守财奴、暴-力分子,如今再添一个‘神经病’的名头,老七依旧是他的弟弟,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陆家的男人们对内一致十分团结,从来不会闹出什么不愉快,这也是他们这种迅速崛起的家族能够对抗王氏世家的最大亮点。
一切说开了,陆瑾渊非但不害怕,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被他诓骗到家里的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