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奚楉一想起来就窒息。
她的妈妈从老家出来打工,经老乡介绍,在景家帮佣。国人的亲戚关系千丝万缕,根据人际关系的六人定律,谁都能和另一个人扯上一点关联,做了一段时间后,她妈妈因为手脚利索、做事勤快很得景奶奶的喜欢,聊天的时候发现两人有个十万八千里的远亲关系,为此,景奶奶特别喜欢她,没过多久就提拔她当了管家。
生活宽裕了之后,她妈妈把她从老家接出来了。
接出来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她爸好吃懒做,不想离开家乡,家里人也不让她出来,说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留在家里帮帮农活,大了就结婚拿彩礼。
那会儿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有动静,第二天妈妈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要装着若无其事地做家务。
等到了安州以后,她偷听到妈妈和朋友的聊天才知道,妈妈给家里留了很多钱,这才换来了爸爸的首肯。
和妈妈在安州的那两年,是奚楉最快乐的日子,她住在景家老宅后面的工人房里,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妈妈晚上□□点钟下班,一周会轮休一天,母女俩会窝在家里,也会出去逛街,特别轻松自在。
奚楉一直觉得,她和妈妈会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没有爷爷奶奶家做不完的家务,没有叔叔婶婶嘲笑她赔钱货,也没有爸爸喜怒无常地砸东西打人。
然而,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决定和她一起留在安州不回老家过年,爸爸忽然出现在安州,要把她们俩带回老家。
两人吵了两天,妈妈被打得鼻青脸肿,终于死心,下定决心要和爸爸离婚。
惨剧就是发生在这天的下午,她放学回到家里,门口全是警车和救护车,妈妈被人从房间里抬了出来,浑身都是血,她撕心裂肺地哭叫着,疯了一样地跟着救护车奔跑,却再也唤不回她的妈妈,那个喜欢抱着她亲、爱笑着捏她脸蛋、会温柔替她梳辫子的妈妈,永远地离开了她。
最可怕的是,妈妈是爸爸杀的。
老家的亲人都赶到了安州,不仅抢走了妈妈辛苦攒下的钱,还笃定地认为爸爸没什么大事,因为在老家那边,男人打老婆是司空见惯的,爸爸只是一时没控制好脾气,失手了。
他们商量了半天,要以照顾奚楉的名义给爸爸争取缓刑,妈妈那边的亲人,就来了一个舅舅,迫于老家舆论的压力,也从奶奶家拿了点好处,最终也在谅解书上签了字。
爷爷和叔叔哄着她,让她一定要在法庭上说爸爸妈妈平常感情很好,只是吵架的时候失了手,还让她在法官面前装可怜,说“想爸爸了,要爸爸回家”。
教完这些后,他们还在最后开庭前威胁她,要是她不听话的话,她就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所有人都不会养她,以后就要在街头捡垃圾、被人卖到山沟沟里当童养媳。
她像个陀螺一样地被那些人拨着转,闭上眼睛都是妈妈带血的脸。
如果她听了爷爷和叔叔的话,那么,妈妈会不会对她失望?会不会从此都不再理她了?
最后,法庭上她没有说谎。
她告诉法官,爸爸在老家的时候就经常打妈妈,动不动就说“打死你”,妈妈是受不了了,才从老家跑出来打工的;她哭着告诉所有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原谅爸爸,妈妈每天都很辛苦,努力挣钱,努力养她、教育她,爸爸每天坐享其成,最后还要杀了妈妈,这样的爸爸是个恶魔。
她宁愿没人要,也要让爸爸接受惩罚,要不然的话妈妈永远没法闭上眼睛。
她至今还记得,庭审结束后,爸爸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奶奶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打她骂她。
“你这个赔钱货,和你妈一样的小贱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女儿,居然把你爸送进牢房里!”
“你等着吧,这辈子你都是个没人要的杂种,你有本事就永远别回家,唾沫星子淹死你!”
……
“韩阿姨,我做错了吗?”她茫然地问,“为什么他们都说我错了?”
韩璇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在床前半跪了下来,两人脸对着脸。
“看着我,小楉,”韩璇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奚楉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有错。”
可是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
奶奶差点要把她打死,是派出所的人把她带回了所里,但没待多久,毕竟她的监护权还在爷爷奶奶那里。被送回爷爷奶奶那里后,老家所有的人都在骂她,说她是个白眼狼、不孝女。
爷爷家的人没人要养她,外婆家的也觉得她是个扫把精,互相推诿辱骂,只有村委会的一个大妈看她可怜,给她腾出了一间破屋子睡觉。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去天上和妈妈团聚。
景奶奶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发着高烧,稀里糊涂的,以为是妈妈来接她回家了,抱着景奶奶一直哭着叫“妈妈”。
“那就对了,你不用怀疑你自己,你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