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早的河水冰冷刺骨,赵禧身体本就肥胖,身上所穿的棉袄沉在河里,只觉肩上越发沉重,浸满了冰水压着他整个人往深渊底下坠。
“救命……唔……长公子救命……”
他蹬着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双腿,双臂浮在水中扑腾,见齐聿白来了,拼命朝他求援。
“长公子救我……”
赵禧哭得喉咙已经嘶哑了。
“都愣着做什么!听不见赵公子呼救吗!还不快去救人!”
齐聿白这回是真的动了几分气性,得了消息后一路策马疾驰奔来河畔救人,白马如离弦箭穿街而过,沿途不知惊了多少过路人。
“谁敢?”殷灵栖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她垂着眼睫,专心把玩手中珊瑚珠串,对泡在河里那人的哭嚎声充耳不闻。
“本公主还在这看着呢,谁敢救他……”
啪嗒!
珠串绳子崩裂,鲜艳夺目的珠子滴溜溜的,四下飞溅出去滚了一地。殷灵栖捏着掌心最圆润的那颗价值连城的珊瑚母珠,漫不经心抛进赵禧眼前的那片河水里:
“谁敢救他,谁便下去陪他一起泡在冬月水里。”
赵禧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吓破了胆,只觉眼前一黑。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嚣张跋扈一世,竟被眼前这个柔弱可人的小仙女一句话宣判了死刑。
赵禧嚎啕大哭:“公主……小的错了公主……”
“昭懿!”齐聿白皱眉,“人命关天,现在不是你耍小孩子性子置气的时候。”
“本宫使不使性子,关长公子何事?你又凭什么来训诫本公主?”
殷灵栖连正眼也不给他一眼,用足尖踢着地上散落的珊瑚珠玩,仿佛在碾压一堆路边随处可见的不值钱的石子儿。
齐聿白认出了她方才任性扯断毁坏的那串珠串,正是齐侯府上献给皇帝的贺礼。
那是南疆百年一遇的稀世罕物,百年来拢共就凑出十来颗上上乘之品,承恩侯花了高价又赔进去许多收藏的古董才换得这么一小串奉于御前。
谁料天策帝根本不入眼,昭懿公主想拿便拿去了,到手了又不珍惜,反倒当着齐聿白的面直接毁掉。
齐聿白扶住额头,气得头脑发昏,他知道,他父亲若是亲眼目睹小公主作贱承恩侯府重金换来的稀品,看见这等稀世珍宝被人当石子儿碾在脚底踢,只怕会当场气绝身亡。
“公主,赵禧是御史中丞膝下唯一的嫡子,是朝廷重臣仅存的血脉,公主不可仅凭一时任性便随意要了他的性命!”
齐聿白声音微哑,尽管他极力克制自己,嗓音仍不免隐隐染上一层怒意。
“嗯呢,指使人把他踢下水的是本宫,长公子干干净净的,在这着什么急?”殷灵栖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越过齐聿白,走到一旁的糖酥铺子去买点心吃了。
“你!”齐聿白头痛,心底那股不安的焦躁感越来越强烈,他寻不到有力的证据佐证,却一遍又一遍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昭懿公主变了,不再同从前那边依赖他,信任他,任他设计摆布了。
横竖劝也劝不动,见小公主只顾自己高兴,根本无视赵禧的死活,齐聿白听着河中那人挣扎的声音愈来愈低,只得铤而走险。
他斥令太子御下的右骁卫,道:“御史中丞位居言官之首,赵大人年迈,膝下只此一子,若因昭懿公主一人意气用事,而蒙受老年丧子之痛,敢问诸位良心安否!能承受住赵大人问罪定刑之怒否!”
齐聿白面朝围观众人,声情并茂,悲怆道:“诸位皆为人父母,为人子女,自当能体谅舐犊之情,反哺之私。若今日被推下水泄愤的人是你们的子女,明明近在咫尺,却因受制于人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溺毙,为人父母者心中当作何感想……”
齐氏长公子的贤名本就名扬京城,而今这番肺腑之言字字掷地有声,催人泪下。
早市来往者众多,其中不乏年迈者,诞育子女者,听得心头一热,眼泪便滚滚而下。
转眼之间,舆论便被煽动偏至因着昭懿公主一人意气用事,致使赵大人的独子久浸河中即将溺毙这一风向。
“齐聿白你少拿满口的道德仁义压制本公主!”
殷灵栖一面吃着刚蒸好的热乎乎的甜糕,一面耐着性子听他胡扯。
糕吃饱了,殷灵栖接过侍女递来的熏过木樨香的手帕仔细净了手,待到指尖袖上一派的香甜细腻,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去看热闹。
“你心中所想若真如口上所述那般高尚正义,便也该先看到是赵禧醉酒闹事,当街强抢民女!”
殷灵栖轻轻瞥了一眼,近身侍奉的宫人会意,便将郡主府的婢女松萝领上前来。
“劳烦长公子睁大了眼睛,好生看清楚被赵禧欺凌的小姑娘摔成了什么模样。”
松萝的伤口早已被殷灵栖命人简单清洗包扎了,但一眼望过去,伤势仍很狰狞骇人。
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家被身形壮硕的府丁扯着头发拖拽在地,头上蓬乱,鬓边发丝断裂处见了血,袄裙在地面上摩擦破败,手臂上皮肤擦伤擦得皆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松萝怯怯缩在宫人身后,委屈地眼泪啪嗒啪嗒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