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不由目瞪口呆。
如果李令月想就此将这件事揭过,她合该顺着嬴政的话说下去。
但看着一脸高深莫测、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秦王,不知怎的,她就起了逗一逗对方的心思。
事实上,在与嬴政混熟了之后,李令月一直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反正,就算她真的惹恼了嬴政,看在她对秦国有大用的份儿上,嬴政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李令月有恃无恐。
“陛下所言极是。嬴成蟜竟敢谋害陛下,害得陛下险些当众失仪,实在罪该万死。”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因为她一句话,立马又黑了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她素白的手轻轻晃动着面前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漂浮:“今日之事,兴许令陛下很是恼怒。不过,孤却很高兴能够见到这样的陛下,并认识这样的陛下。”
“平日里,陛下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仿佛什么都不能令你动怒,什么都不能让你变了脸色。即便是在孤面前时,陛下相对随性一些,孤在与陛下相处之时,仍有一种距离感。”
“陛下视今日之事为耻,孤却觉得这样的陛下十分鲜活。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似神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嬴政见她一双眸中满是诚挚之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与其他人之间门有距离感吗?那是必然的。
自打他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或是离开了他,或是背叛了他,他便在自己周围筑起一座高墙,不许任何人再随意窥探他的内心,也不许自己露出任何弱点,以免被人利用。
他是秦王,他不需与任何人交心!
然而,看着眼前的李令月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眼眸中亮起的光芒,嬴政不由微微动容。
仅是因为见到了他真实的一面,便这么高兴么?
他那被人所诟病的暴戾的一面,她可还未曾见过呢。
……
出了嬴成蟜谋逆一事,嬴政自然不好再在长安继续待下去。
他要回咸阳发落嬴成蟜及其余党,并给那些心怀不轨者敲响警钟。
除此之外,嬴政在长安逗留的这些时日中,已将汉法汉律过了一遍。下一步,他便是要将其中适合秦国的部分挑出来,逐次变法,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
当初商鞅变法之时,也是分了两次变法,并非一蹴而就。
如今,嬴政也准备分批次变法,尚未一统天下之前,先变一部分。待一统天下之后,再变一部分。
据李令月所言,那大汉建立之初,朝廷对黔首轻徭役薄赋税,又废黜了一些极为严苛的肉刑,因而颇得民心。如今正处大争之世,要让嬴政也按照那一套来,自是不现实的。
但减少肉刑,废黜部分过于严苛的法律,却可以先做起来。
从前嬴政遵循商君疲民、愚民之道,对底下的黔首不甚在意,只是,汉末之时民心向汉,生生为汉续了许多年寿命一事,到底还是让嬴政产生了触动,并让他第一次开始正视“民心”的力量。
若对黔首好一些,让民心向秦,能够为秦绵延国祚,使秦万世永昌,嬴政也不是不能考虑低下头来,稍稍看顾一下他脚底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黔首。
李令月作为促使嬴政下定变法决心的人,自然第一时间门知道了嬴政的打算。
“陛下所列的变法大体框架已经有了,接下来,让那些法家大才为陛下完善一下这个计划就是。另有一事,陛下需得引起重视。如今秦国的官吏和人才储备,治理秦国一地,尚算充足。可待天下一统之后,陛下要治理偌大天下,便立时捉襟见肘了。”
李令月回想起她认知中的那个大秦帝国,开口道:“若是继续任用六国原本的官员,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他们未曾在陛下跟前聆听教诲,又如何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黔首?便是他们与六国勋贵暗中勾结,陛下也未必能知道。”
“在完成初次变法之后,陛下最好下一封求贤令,吸纳六国贤才入秦。选择其中的可用之人进行培养,并在灭亡六国之后,将他们派去治理六国之地。务必要让六国黔首知晓秦法,并明白陛下的恩德。”
嬴政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而后点点头:“寡人记下了。”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李令月,不知怎的,嬴政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眼。
在长安小住的这些日子,是他最为轻松惬意的日子。不必思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需每日补充海量的知识,身边有这么个亦师亦友之人与他日日相伴……
除她之外,大概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那般大胆了。
嬴政的目光在李令月身上流连了片刻,李令月见状,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嬴政摇了摇头,望着天边的浮云:“寡人要回咸阳宫了。”
李令月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她知道啊,嬴政计划何时伏击嬴成蟜,何时返回咸阳宫,不是早就与她说过了吗?
她见嬴政说完这句话,就别过了头,不由纳闷地道:“陛下是想让孤送送你吗?你要是想让孤送你,你就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