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的人鱼没什么自主出行权。他们幼年期生活在人鱼园之类的地方,分化后有了主人,想要去哪里都需要预先得到同意。
一生都是如此。
闻歌答应了兰顿的请求。
他从人鱼园离开时,经过艺术馆玻璃房的天鹅湖。在那个草木茂盛不起眼的岸边,树上已经开满了火红的花,沉沉坠坠耀眼如火。
114游在闻歌前面,追逐打着旋飘进水面的落花瓣。
闻歌不经想起新夏节前,绿枝低垂下的小小身影。
嘉利之前在这里做螃蟹标本。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记忆这种东西。
记忆的尽头往往是忘却。岁月像把细筛,遗漏到最后的那些片段,黯淡又模糊。
114忽然欢快向他这边游来:“啊闻歌!嘉利那里的记录更新了。”
“让我看看!是说……”它读取最新数据的瞬间,如同当机那样动作一顿,接着吞吞吐吐。“不、不对……我感觉错了。”
闻歌皱眉:“我自己看。”
啊啊啊不可以!
水母抬起触须就想逃跑,惨遭闻歌精神力拦住。
114不情不愿、相当不配合,但没办法,系统设置最基础的一条就是不能违逆宿主的要求。
闻歌看到了嘉利的消息更新。嘉利行程中遭遇粒子风暴,辐射至一级伤害。治疗所那边确认,人鱼在一分钟前虚弱死亡。
水母躲在一瓣游莲下,偷偷看闻歌脸色。
它知道闻歌是原先世界最后的人鱼,孑然一身度过冰封的漫长岁月。所以看到这种消息,一定很不好受吧。
闻歌比114逻辑推算得平静得多。他原路返回,打算把这个信息告诉兰顿。
114偷偷看几眼人鱼冷淡侧脸。
可能宿主经历过许多离别,已经习惯了。
兰顿蜷缩在水底,双目紧闭,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无助。
眼前实在是一副极为割裂的画面。
水面下有只人鱼,悄无声息遭受痛苦。另一边阳光在水上明媚照耀,新来的人鱼笑声如阵阵风铃,漂流在波光粼粼中。
仿佛命运馈予的一记无声讽刺。
不论何时,身为暴君的人鱼,闻歌到任何一处地方,都会收到大部分关注。
饲养员顺势看到闻歌不远处的状况,加入紧急照顾队列。他将一颗镇痛糖丸喂给兰顿,嘴上不住解释:“兰顿身体不好,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希望没有惊扰到您,殿下。”
兰顿像手脚没有力气的棉花布娃娃,软软枕在饲养员怀中,一只手无意识揪住心口衣服。抓得很紧。饲养员查看他身体状况时,费了一点劲才把他手掰开。
他忍不住碎碎念:“这孩子从小就体质差,一点都不像他妹妹,从来都不生病。”
不知道是不是镇痛糖丸的效果,兰顿渐渐适应了疼痛和不适,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在痛。那双与嘉利相似的翠绿眼睛半天才眨一下。
“照顾好他。”银发人鱼离去前,看了眼饲养员。
眼神迎着太阳白光,越发显得冷淡,仿佛能洞穿内心。
饲养员涌过一大波心虚歉疚。人鱼园最近工作量比较大,他确实对之前那批人鱼有所疏漏。之后还是向上面申请多批点预算吧,看样子需要再补充一批照顾人鱼的机器。
他被人鱼那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震慑,不由自主像揣摩上级领导那样,揣摩一条人鱼的言行。
这也让饲养员心虚歉疚中带着连自己都未觉察的畏惧。
殿下……似乎不悦?
可是,人鱼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饲养员坚持认为是自己没睡好的缘故。
怎么说呢?小打小闹还有可能,真正动怒根本就是一件零概率的事情嘛。
“怎么了闻歌?”114松一口气,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闻歌最后改变主意,没有对兰顿说出嘉利的事情。但就算是系统,也觉得毫无铺垫对小人鱼说出死亡是件残忍的事情。
“你不说了吗?”
“不。”闻歌赶在尾巴喷雾到期前靠了岸:“她还活着。”
就像兰顿自己说的那样,他并没有生病,疼痛是因为双胞间的感应。如果记录上更新的是真实信息,嘉利死了,兰顿的感应又怎么可能继续持续着?
但这广袤无垠的茫茫宇宙,又该从何找起呢?
闻歌坐在岸边,双腿浸在水中。方向无定的风吹动他的发丝,也掠过河面。
一时清波荡漾。
他抬头看天,浅淡瞳孔中映出天空蔚蓝,是那样自由而辽阔。
就算完善升级,114有时候也不能完全读懂宿主的想法。
但如果能够提供嘉利精神力,它可以借助星网四通八达的光带试着在不同星球搜寻。
新夏节过后,嘉利送给闻歌的一个胡萝卜雕刻。米亚把它保存得很好,过去了这么久,附着其上的金翠色精神力只是暗褪了一些。
闻歌当初不经意从嘉利的“秘密基地”带走它,绝未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他问114:“可以吗?”
114尝试与那些微弱的精神力细丝建立连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