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路烈沉吟片刻,还是放下手,任由人鱼银发滑落。
起初,路烈从荒星带回闻歌,不过觉得他是个娇里娇气、新鲜有趣,足够无聊打发时间的宠物。但现在么……
暴君衡量利弊,起码,他还没有觉得腻味。
比起在火焰里彻底安静下来的灰烬,他喜欢鲜活的,就算冷着脸也能让他高兴的小冰花。
他舍不得杀,就不去探究人鱼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路烈欲起身。火焰几息变换,人鱼周身贴心暗下一层,变得朦胧昏暗。
然而他要离开,闻歌却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口。
两人都没有再动作,也没说
话。
流火曳曳下,出了奇的安静。
炽热的蔷薇余烬萦绕在闻歌四周,当来自人类的温度,拂上人鱼冰冷肌肤。那样滚烫鲜明、格格不入,提醒人鱼血液与心脏的冷寂。
闻歌讨厌这样的感觉。
“你会杀了我吗?”闻歌抬起脸,冰蓝色泽的瞳孔凝视着路烈。
他终于看到小冰花的神情。
没有一丁点害怕,反之格外平静。
路烈皱眉,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闻歌寒霜覆雪的记忆纷涌而来。
每当人鱼逝去,散落的月相与星辰力量受潮汐指引,会回到活着同族的灵魂之上。
人鱼生命漫长,出生与死亡都是稀少的事情。但是,星象□□出现变化,人鱼大量大量死去。
随着族类凋零殆尽,海域寥寥无几的人鱼无法承载浩瀚磅礴的力量,相继灵魂破碎而死。
闻歌灵魂强大,承载全部月相之力,只是让他陷入深海沉睡。
一无所知的十年长梦醒来,他已是世界上最后一条人鱼。
他用无数个孤独幽寂的漫漫长夜确认,世界上再没有他的同族。
往后数不清的岁月里,再没有听过任何歌声。
月相之力与人鱼相伴相生。
海月亘古长辉,那么最后一条人鱼,便成为不死不灭的化身。
这并非闻歌本意。他被禁锢在永生之海。
对此,人鱼愤怒过、迟疑过、痛苦过,最后归于平淡无休的厌倦。
他报复人类,不用精神力撞上那艘臭名昭著的豪华游轮,拖着他们葬身海腹。
涡轮叶片锋利高速,割破穿透人鱼身体。他破破烂烂,流血、疼痛,但绝不会死去。
……
他的记忆里流血与疼痛日积月累,到了无法忍受的极限,月相之力会让他忘掉一部分记忆。
终于有一天,闻歌变得谨慎。
他愿意避开无所谓的伤害。
……
如果这个世界有其他同族,他永生的桎梏还会存在吗?
他应该试一试。
这个世界的人鱼,外表和同族如此相像,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未可知。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人鱼心脏跳动因意外而微微加快。
这方废弃之地,破败墙垣全然挡不住湿雨。火焰煌煌之中,闻歌余光所见的黄金剑越发耀眼美丽。
他直起身,指尖眷恋触到剑身。
和路烈之间的姿势,近似更为靠近的拥抱。
“你真的不能杀了我吗?”
闻歌的语气是那样真挚。因为,路烈是他最想要的选择。人鱼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而这个世界对人鱼的全是软性待遇。只有路烈,杀人的动作那样干净利落。
看起来一点都不疼。
兴致来时,路烈教过小冰花下棋。小冰花并不多喜欢棋局,总是用他教的招数,谨慎保守着被他吃光将军。
可眼下,他变成了高明的棋手。柔软恳求的语气,像突如其来的“将军”,打得残忍暴躁的少年君王措手不及。
一直以来,人鱼情绪都是清浅不明显的。由于两人精神力相契的缘故,路烈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却能感受到闻歌记忆里几乎能把人吞没的深海孤独。
精神力狂乱带来挥之不去的烦躁一下淡去,路烈愣住。
他这是在害怕孤单吗?
“不会哦。”路烈捧住闻歌的脸,眉毛紧紧拧起,就像看一个任性的笨蛋。
他不会杀掉小冰花。
哦。
失望。
他们维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近到连对方睫毛颤动都清晰可见。
人鱼眼瞳里的冰蓝色泽,从最初空茫,慢慢浮现出了谴责。
连那对耳鳍都因遗憾收拢。
小气鬼。
起码,这段时间以来陪吃□□的情谊呢?
只不过是要路烈稍微动动手,用剑贯穿他的心脏而已。
如果还有同族存在,或许他终于可以结束永无止境的宿命了吧。
连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子爵都知道路烈“手握鲜血、众叛亲离”。对生灭予夺的暴君来说,杀人不应该和游戏一样轻松吗?
闻歌到底没有这样说出来。
只是低声抱怨:“你真的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