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友柏忽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心软,男人现在这般模样,凄惨狼狈,昔日脸上傲气倔强荡然无存。
“还是请您放过她吧!”
苏友柏也撩衫同他一起坐下:“你们既已和离,就该各走各的,你往北,她往南,不是吗?你当你的君主,我来想办法看她的眼睛,带她走得远远地,远离这京城,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李延玉喉咙哽着石子似难受。“她的眼睛,还有复明的希望吗?”
苏友柏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神医,你的腿能医好,是靠我师傅的蛊药,是个奇迹。”
李延玉忽然双膝狼狈趔趄给苏友柏跪下了。
苏友柏大吃一惊,立马站起身来。“你现在是皇帝,你这,现在像什么样子。”
李延玉仍旧狼狈不堪恨恨拽着苏友柏下摆:“你既然能医好我的双腿,自然,她的眼睛你也是可以的。”
说着,唇齿颤抖着:“把我的眼睛给她,嗯?”
苏友柏目光复杂至极:这件事,他自然是脱不了关系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大火烧得太蹊跷,绝对不是偶然。他不是个凶手,却是一场阴谋的引导者。就算,这火只是意外,若非他把蔻珠强抓回来软禁在这里哪都不能走,蔻珠的眼睛也不至于……“你们八字不合!”
苏友柏得出结论:“小时候,她无意间伤害了你,你恨了她大半辈子;而现在,你无意间,又伤害了她。”
一顿,“你们这样相互伤害来伤害去不够吗?八字犯冲!最好的办法,就是您放了她吧!”
*
厢房点满烛光。
蔻珠像木偶人似坐在床榻一动不动,丫鬟奴婢站了好几个在屋中,神情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婴儿的哭声,是声音唯一来源。素绢泪流满面摇着头,把孩子轻手轻脚放在她的蔻珠,蔻珠的手这才动了一动,寻着那孩子哭的生源,去摸他。
颤着手指,摸完孩子稚嫩光滑的脸,才又小心将孩子轻轻抱在怀里。
她现在,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怀中的孩子。
李延玉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蔻珠把孩子抱在怀里,用孩子的小脸轻轻去蹭自己的脸,没有泪,估计是哭干了。
李延玉手揪着自己衣领,觉得快要透过气,终于,强打了精神。朝那些下人摆手,让她们出去。
李延玉撩衫轻轻坐在妻子蔻珠的床榻前,他微张薄唇,上下滚动喉结,似要对她什么,却只是轻轻将孩子从蔻珠手里接过,又令外面奶娘抱出去。
然后两个人一直都不说话,他把她使劲怀抱着,吻她的额发,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
蔻珠表情始终木木地,任由他如何亲吻,总是不反抗。
*
蔻珠的眼睛失明了。
这个皇位,骤然间对李延玉来说失去任何意义,如味同嚼蜡。
机械麻木地去皇宫随便应付两下,又马不停蹄赶回来,日日如此。春雨纷纷洒洒,老天爷总似有掉不完的眼泪要洒。李延玉现在是一国之君,自然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收拾安排。他得搬回皇宫里住才行,将蔻珠自然也要一并带了去,看样子,是有册封她为皇后之意。苏友柏的建议,在李延玉听来是空气。当然,现如今头衔,对蔻珠来说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对李延玉来说,他将蔻珠侧封为后,也不过是在自己精神极度崩塌落魄中,稍微寻找那么一丝丝安慰和心安理得。
现在的蔻珠,就是把她供为九天玄女又有什么意思,她是一个木偶空壳子,又如行尸走肉。
这让李延玉自然又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身体遭受重创打击之后,和眼下蔻珠整个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刘妃成了太后,安婳自然还是公主,那侧妃袁蕊华,李延玉也没将她做任何打算,管理后宫的大宫女或太监每每问及此事,关于对侧妃小袁氏的称呼和封号,李延玉很不耐烦。“别再来问朕这样的鸡毛蒜皮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彼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友柏替蔻珠各种针灸敷药,紧张得一颗心都收起来。“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希望。”
苏友柏摇头,哀声叹了口气。
李延玉刚还燃起的脸上一丝丝希望,瞬间又消失了。
而这样的场景,是这些管理后宫太监宫女们常常见到的画面,新君荒唐,总是守在一个女人寝宫,任事不理,不时看着一个年轻俊逸大夫如何为女人医治眼疾。这些女官内臣们也只得退下,最后,唯大宫女出主意,“咱们口头,随便称呼一声娘娘吧,等陛下心情好了,得了空闲,咱们再来理这事儿。”便把那小袁侧妃不知轻重到底如何拿捏安置在一宫苑。
袁蕊华快要气死了。关于她的种种,不在话下。
刘妃早听闻儿子将以前媳妇安置在一院屋,听说蔻珠还在那儿为她生了一个孙子,高兴得不得了,好几次想亲自来看总是恶疾发作,又加李延玉表面的不情愿就放下了。现在,又听说好端端地,蔻珠眼睛竟然失明了,不觉大吃一惊,急急地来看时,果然,蔻珠一动不动正坐在一张罗汉榻。两只美眸安静黑漆漆,仍如往昔漂亮妩媚,然而,却没有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