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绾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身子不好,常年心悸,呷了几口橘红茶止咳,她些许茫然,记不起自己何时开的窗,只看着外面明亮的天询问:“我歇了几个时辰?”
颂月答:“快三个时辰了。卫管家已将东西收拾好,等二公子回来,便可继续启程回绛城。婢子吩咐客栈厨子备了您爱吃的金丝蜜枣粥,女娘可要传膳?”
余绾刚欲回答,外面却突然乱了起来。
南郊地界乱,土匪流寇横行,颂月变了脸色,跟在余绾身后,一道行到窗边向外瞧去。
只见数匹骏马自西北方向而来,为首的男子黑底金线劲袍,乌发束冠,腰带寒月刀,疾驰而来,一双鹰隼的目隐隐带着威严。
这队人马穿过人群,横冲直撞向客栈,惹得百姓惊呼。为首男子及时勒紧缰绳,骏马前蹄扬起,仰天嘶吼一声。
男子翻身下马,腰间刀柄上的白鹤图案显眼,他微眯着眼,一声令下,竟让手下将客栈团团围住!
“吾等乃太子近卫,奉命查案,所有人不许擅动,接受盘查!”
“是太子的人!”颂月一惊,又错愕道:“查案?琼安郡偏远,太子近卫怎会到这里查案?”
余绾垂下眼帘。
许是外面寒气重,她的心口处再次隐隐作疼。
颂月合上窗户,正盘算等下如何应对,房间门便被叩响:“女娘可起身了?”
颂月听出是二公子身边小厮雁时的声音,打开门询问道:“二公子现下何处?”
雁时回道:“琼安郡许是出现叛军,附近村舍的两家农户被屠戮干净,太子一党不知为何也牵扯进来,南郊怕是要起纷争。二公子命女娘赶快收拾,我们即刻动身回绛城,免生事乱。”
颂月被骇住,连忙应下,又迟疑道:“东西昨日夜里便已经收拾好了,可眼下客栈外面尽是太子近卫......”
雁时打断道:“不必担心,自有公子周旋。东西既然收拾好,你现下便领着女娘去后院马车上等着便是,最好不要惊动旁的住客。”
将长发简单挽起,余绾戴上帷帽,待颂月回身拿上包裹,两人避开惶恐的住客,去了后院。
太子近卫排查的动作很快,又将整个客栈里里外外紧紧围住,后院早已被严加看管起来,直到亮出了姜家的令牌,才被放了进去。
姜家大房二子姜阳榕身形修长,面冠如玉,正与为首的太子近卫交谈,见余绾行进,拱手笑道:“周大人,堂妹来了,便不打扰大人在此查案。”
宽大的手掌握住腰间刀柄,周康摩挲着刀身上栩栩如生的白鹤图案。
白鹤,唯有东宫可用,这柄寒月刀便是太子赏赐。
周康上下打量着余绾,冬风凑巧,撩起帷帽一角,露出余绾孱弱温婉的眉眼。
眯起眸子,周康虽挥手放行,目光却始终落在余绾身上:“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姜二公子勿怪。实在是贼人胆大包天,其心可诛。”
“不过......怎么瞧着姜家这位女娘如此眼生,倒像是从未见过。”
姜阳榕苦笑一声:“周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堂妹自幼体虚,曾有医师断言活不过十年,二叔父忧心不已,后经高人指点,为保其寿命,便送来了南郊的寒山寺养着,想来也是得佛祖庇佑,堂妹竟真的身子见好,眼下正逢叛军作乱,便由家中长辈做主,接回府上教养。”
都是高门显贵出身,这般托词并不罕见,周康笑了笑:“既如此,这位女娘当真是命好,能得佛祖庇佑何其不易,想来日后也定是个福寿绵长,锦衣玉食的贵人命。”
余绾身形一顿。
踩着马车的脚凳,她望向不远处的一株红梅。
她的母亲死在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弥留之际,母亲握着她的手,眼神涣散地说想与红梅一起下葬。母亲说,以前的以前,她的院子里就种了株红梅,每到时节总是开的最好。
红梅,高雅之物,偏远村舍怎会生长。
那夜,万籁俱静,稠浓墨色笼罩天地,雨与雪不知何时一道砸下来,冬风刮骨。余绾找上许久,终于在鱼肚泛白时捧着一株红花来葬她相依为命数年的母亲。
也是这一日,姜家来人了。
绛城,簪缨世家,金尊玉贵的千金贵女,她登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姜家马车,仿佛就此踏上了富贵路。
可她回头望了一眼,漫天的风雪,无休无止。
贵人命?
绛城满金玉,豪奢十万里。
遍地都是贵人。
余绾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弯腰进了马车,藏于袖中的短剑滑落在手。
短剑出鞘,寒光毕露。
余绾静静地注视着剑身雕刻的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