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父亲,已经去世。”
虽然屋外狂风大作、日月无光,然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稳定而清澈,听上去像是伽罗御所庭院里的水池畔,从那根被劈开一半的小小竹筒里淌下落入水池中的水滴一样。
“现在,奥州是你的了,泰衡。”
意外地,她并没有再使用敬称对他说话。
“肩负起这场已经开始的战争的责任,好好地把它结束吧。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她说。
虽然殿内的烛火大多已被狂风吹灭、漆黑的天空中也没有月亮,然而不知为何,藤原泰衡死死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之后,还是隐约看清了她衣袖上的那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表情僵凝了一霎,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然而她就像是没有看到他的震惊与痛苦一样。
今天由于是来谒见奥州之主的,为了礼节起见,她并没有穿昨晚他在藤泉馆所看见的那件不成体统地想要模仿神子的巫女服,而是穿着一袭华美的淡紫色和服。站在那扇大敞的窗后,她的衣袖被狂风吹得飘然欲飞。
他一直都知道九条则子长得很美——比白龙神子更美。然而,他自认为又不是那种会被简单的美貌所打动的人。九条则子美则美矣,然而又傲慢又任性,做的事情没有一件符合他的心意,一直到了今天还是如此——
即使她对他那些似有若无的小心思被他看了出来,他仍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就和镰仓殿本人一样面目可憎。
然而今天他是怎么了呢。
隔着窗子,她明澈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那么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然后,她对他露出一个又灿烂又哀伤的笑容。
“和源氏的……其他人一样,”她轻轻说道,“我已经变成了恶鬼——”
藤原泰衡:?!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紧握的右手上,一闪。
“现在,成为斩鬼之刃吧,泰衡。”她最后说道。
土铃声愈来愈响,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藤原泰衡看着她向着自己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右手掌心向上,平摊开来,像是想要去握住他的手一样——
然而,那只手上染满鲜血。
下一刻,他听到她的声音,呼唤着别人的名字。
她说:“三日月,我们走吧。”
啊啊,原来,她的手,并不是伸向他的啊。
虽然仿佛明白了父亲之死或许与她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在原地站着没有动。
她应该也明白的吧?……他知道她的分量不足以作为他威胁源氏的砝码,假如她在这里死去的话对他来说、对源氏和奥州藤原氏的战局来说就更加没有用了。
她最有用的时刻,是刺杀奥州藤原氏第三代统领之后,背负这样的污名逃离伽罗御所。这样他就占据了大义的名分,并且还可以以“统领遇刺”这样的理由任意发兵,甚至包围源氏的军奉行梶原景时的居所——
那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土铃声愈来愈响,最后简直似要响彻天地之间;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泉、泉御前!求求您停手吧!别、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霎那之间,某个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钻入他的耳朵里。
他一震,环视四周,却发现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
他苦苦思索,最后感觉那个声音好像是他的部将河田次郎的声音。
然而今天他并没有把河田次郎带到伽罗御所来。
那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印象——或者说,幻觉——河田次郎在这种恶劣的天候下,惊慌失措地喊出了这样的话?!
天际翻滚着乌云和惊雷。一道看上去几乎能够贯穿天地的闪电忽然从云层中劈下,直达地面。
在那道闪电出现之处,翻滚着的厚厚云层好像开始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身边,她的那位亲信家臣、那位刚刚被她呼之为“三日月”的美男子脸上隐隐变色。
他立刻返身冲回了厅内,一下捉住她的左手,把她强行向后拉去。
“不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主人,我们走!”
那种和藤原泰衡极其相似的声音,压低嗓子,这么喊道。
藤原泰衡:?!
恼人的土铃声仍然一直在响,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在她被那个美男子强拉着一直向后退去的时候,藤原泰衡不知为何,突然往前冲了两步,然后停在了那扇大敞的窗外。
……然而,厅内已经空无一人。当他冲到窗边的时候,好像室内传来的最后一线耀眼的光芒也倏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