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派去征缴金谷的人回来说……再也征不到什么了!”
“兵员也……乡民都纷纷逃入深、深山……”
“实在是……战争持续得太久了一点啊!附近的乡民,都早已被官军一次次的征缴和抢夺中耗尽了米粮和资财……就、就算是有心支援西乡大人,也……!”
昏暗的屋里一片乱纷纷的喊叫声,嘈杂得简直不像是准备进行军议的现场。
屋子的一角,一个青年猛地站起身来,绕过那群正在吵吵嚷嚷地汇报各处情况的人们,大步走了出去。
虽然茅草屋内光线不佳,但一脚跨出门外之后,天空却十分晴朗。日光洒在狭小的庭院里,用巨大的毛笔字写着“新政厚德”和“敬天爱人”的旗子斜靠在庭院里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门外走廊的一角坐着一个人。
从屋内走出来的青年四处看了看,好像感觉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于是走到那个原本就坐在廊下、双腿还悬在廊外轻轻晃荡的人身旁,说了一声:“……可以在这里坐坐吗?”
那个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点恰如其分的惊讶神色。
“……村田君?!请。”他朝着那位后来者点了点头,甚至象征性地往另一侧移动了一下,表示出让开地方的客套。
那位被称为“村田君”的后来者笑了笑,一撩黑色洋装外套长长的后襟,就坐了下来。
他们坐着的这个方向,刚好可以让阳光照在脸上。“村田君”微微抬起脸来,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九条小姐不参加今天的军议吗?”他若无其事似的问道。
那位之前就坐在这里的人——九条小姐,也就是柳泉——闻言笑了一笑。
“官军的动向,现在也不成为什么秘密了吧。……他们一路就追着我们哪。”她直言不讳地说道。
“宫崎、高锅、美美津、延冈……从人吉之后我们又丢失了多少地方,现在就有多少地方遍布着他们的踪影……”
村田君苦笑了起来。
“啊啊。”他应道,踌躇了一下,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说起来,那天西乡先生也说……事到如今,是没什么必须要拜托您才能完成的啦。情报方面,根本不用刺探也知道,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个话题听上去太尖锐,九条小姐挑了挑眉,并没有作出什么评价,或是直接点头同意他的言论。
村田君似乎也不太介意她能作出什么有益的反应,继续说道:“……西乡先生,好像作出了相应的觉悟呢。”
听到这句话,九条小姐终于有了反应——她“哦”地应了一声。
村田君依然眯起双眼,微仰起头迎着午后灿烂的日光,然后,他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勾起唇角笑了笑。
“要走的话,现在就离开吧。”他说。
“西乡先生没有明说,但我觉得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官军应该还不至于为难一位女性,未来的事应该如何了断……就让我们来承担吧。”
他说完之后,九条小姐沉默良久。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村田君,曾经也是那位大久保大人十分看重的继承人吧。”她一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足以刺穿肺管子的话题。
没错,这位“村田君”大名叫村田新八,曾经随同岩仓使团出访欧美,是大久保利通最看好的后继者之一,但是一门心思地要追随西乡隆盛,最终把自己的光辉前途也断送了——至少,历史上是这个样子的。
村田新八忍不住哂笑了一声,终于低下头,掩饰似的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他左手的大拇指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看似随意地来回抚了抚。
“……可惜,我也有我的志向哪。让大久保卿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他潦草地答道。
这么看上去,他其实是个颇为俊秀的青年,从鬓角延伸下来的连鬓胡子修剪得短短的,除此之外其它地方没什么不修边幅的胡渣;西式的洋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很适合,胸口吊着怀表的银链子,甚至领口还一丝不苟地打着领结,即使是在近乎穷途末路的时刻,他的衣着方面仍然没有一个细节出错。
九条小姐笑了一下。
“真是令人佩服啊……村田君坚定追随西乡大人的心情。”她终于评价了一句,十分自然地转过脸来注视着他。
“如果用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村田君都不怕赌上自己往后的人生也要追随西乡大人到底,我也不能输给村田君啊’……”她含笑说道。
村田默了一下,脸上显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但是在他说话之前,九条小姐就十分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想听真话的话,那就是——”
“‘迄今为止家父已经因为投机而改换过好几次效忠的对象了,终于有一天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改换门庭了,那么就只能咬着牙一直追随西乡大人到底了’。”
村田:“……”
他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了有点复杂——类似于牙疼一般——的神色。
九条小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忽而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