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朝着他抿唇微微一笑。
“你是谁?”土方径直问道,“以前好像没在这里见过你啊。”
他说话的语气与声线,都和她记忆之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当然,他的外形也和那个人不太一样。重新来到这个世界里名为“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的人的面前,与他交谈,并不像是她之前所想像的那么费力或是容易感伤——因为,归根结底,他虽然有着同样的名字与身份,但终究是个陌生人吧?
柳泉含笑答道:“我啊,是新来的呢。当然,也听说过土方先生的名声……没想到今晚能有这样的机会替您斟酒啊。”
土方狐疑地盯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称赞和明晃晃表现出来的好感度而放松对她的警惕。
“话虽如此……”他慢慢地拖长尾音,语气里满是防备与试探的意味。
“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啊。”他说。
屋内,琴师坐在墙角,叮叮咚咚地弹拨着三味线。艺伎拖着长长的声音吟唱着都都逸,“心有灵犀一点通,归后咫尺如天中。”
柳泉毫不退避地抬起眼来直视着土方那双深湛的黑瞳,只与他对视了短短一瞬,就掐着时间垂下视线,将手中的小小酒瓶放回土方面前的小桌上,答道:“仰慕像您这样一心报国的英豪……这不是很自然之事吗?我虽然只能屈身于岛原,但像您这样有大志向的人,我心中也是景仰得很哪——”
她虽然垂下了视线,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土方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目光灼灼有若实质,简直要在她的脸上烧穿两个洞一样。
但是片刻之后,土方轻声哼笑了一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应道,左手按在盘起的膝上,右手里则还握着那个小小的、喝空的酒杯。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如此见识。”他说。听起来似乎是一种惊讶的称赞,但是柳泉仍然能够听出其中还含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她答道,很有眼色地重新端起小小的白瓷酒瓶,举到他手边去,向他的酒杯里注满酒。
“如果是土方先生的话……是不是真心话,您一定能够看透的吧。”
土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侧过脸来又瞥了她一眼。但在这种位置上,能够看清的只是她被灯火照亮的侧颜;面容低垂的角度恰好,涂朱的眼角斜飞,长睫却安安静静地垂下,投落的淡淡阴影落在她眼下涂白的颧骨上。后颈一段白皙的肌肤衬着艳红色的和服,竟然有几分夺目的优美。
他微微拧起眉心,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姿态、言谈和举止都太过恰到好处了,令人提不起一丝戒心——虽然说这在花街也是一种必需的表现,但她的身姿里却仿佛并没有其他那些他所熟悉的、爱慕他的女人们所带着的那种仰视、娇媚或讨好之感,反而有一种端正的优雅从容——然而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舒适感,让他总觉得有哪里不适,仿佛一旦接受了她仰慕自己的说辞,就会立即陷入一个以温柔舒适伪装起来的陷阱,然后不知不觉间就会一败涂地似的。
然而她毫无破绽。斟酒的动作或许生硬了一点点,但作为一个新手来说已经表现得足够好。
今晚因为要谈的是近藤君的家事——牵涉到那个不上进的“养子”以及他背后棘手的本生家庭的兄弟,还有试卫馆和天然理心流的继承问题,这已经不能算是单纯的“公事”或“私事”了——土方并无意于把那些仰慕他的女人找来作陪。
像她这样对近藤君和新选组的事几乎完全陌生,只是听说了一些他们的声名和传闻——或许还有他英俊外形的加成——就对他轻易表示仰慕的新手,当然是最佳选择。她既不会听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也不可能从简单的一番话里就听出背后错综复杂的关键问题;并且还因为对他的那点不知真假的仰慕,会主动为他的面子而保守秘密,尽管她很有可能压根听不懂那是什么秘密——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土方还是觉得,要这么就轻易放过这个新来的姑娘,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掩饰着自己内心前后矛盾的想法,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姑娘抬起头来,侧过脸朝着他弯起眼眉,笑得很好看。
“花叶。”她说。
屋内灯火融融,三味线的琴弦铮咚而响,飘荡在四周的都都逸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种唱词。
“重重相思在远道,堪笑愚痴令人恼。”
土方顿了一下,把手中的那杯酒慢慢地喝完了。
“花叶。”他重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谷家那两个聒噪的兄长已经把话题发展为“周平的血统可是非常说得过去的啊近藤君您一定要多多培养他啊毕竟他才是最信得过的继承人选”之类讨人厌的说法了。土方烦躁地皱起眉,把酒杯用力地放在桌上。
不过屋里既有三味线的琴声与都都逸的吟唱声,还有近藤君与谷家那两个大一点的兄弟的交谈声,土方即使重重把酒杯顿在桌上,也没有人发觉。
反而是他身边的花叶看了他一眼。
“怎么?”土方察觉到那一眼,口气有点差地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