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当柳泉回到“浮船”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当然,在岛原是没有什么夜深与否的感觉的,街道上始终灯火通明,迈进每一家店里都是热闹喧嚷;只是柳泉这一晚觉得格外疲惫,可能是因为和土方的周旋之中意外地消耗了过多的精力所致。
她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世界里真正的副长,与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多地方都不太一样。
这个世界里的副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更锐利也更高傲一些,更潇洒也更无情一些——但是,柳泉却仿佛能够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从乡下的卖药郎,最终成为支撑幕府余晖的最后一位大将。
当然,她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曾经在其中度过了许多年的那一个世界,是多么理想、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几乎所有在大家认定的“同伴们”内部发生的争执——包括建白书、包括山南先生的被迫边缘化、包括永仓和原田最后的脱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与印象,统统都被最小化到了过上一段时间去回想,就可以毫无芥蒂的地步。经历过那一切之后,大家彼此之间还是可以认真相对,彼此依靠,相互信赖,并肩战斗……
可是在这里呢?建白书事件就足以让土方和山南之间紧绷的情势更上一层楼。他们互相之间理解不了对方考虑和重视的事情,变得互生怨怼,气恼又偏激,像是起了龃龉又不懂得如何化解的两个孩子;可是,新选组所面对的风起云涌、错综复杂的新时代将这一切都复杂化也扩大化了,他们必须随时应对被时代的浪潮裹挟而猛然涌到他们面前的各种纷争和大事,没有时间慢慢地缓和气氛、彼此理解,只能被时代的浪头推得距离彼此愈来愈远——
柳泉仿佛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在真实的历史里,山南的脱走是无可避免的。
明明曾经相互扶持、并肩作战的同伴,也一直都还认真地在意着对方,最终却无法达成相互理解而分道扬镳——这不是很悲哀吗?
柳泉这么想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似乎还亮着灯。
当然这个时代的灯烛亮光都很昏暗,走在走廊上,低头想事情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也是很自然的事;因此当她低着头一下子拉开自己房间的障子门、顺势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迅速从发愁变成了错愕。
……因为她赫然看到,房间的正中,榻榻米上已经铺开了被褥;而在被褥旁的榻榻米上,山南正盘膝坐在那里!
柳泉的大脑嗡然一声,涨大了十倍。
“山……山南先生?!”她失声喊道。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山南依然穿着那袭她熟悉的衣服——幸好他没有脱下外衣,只穿着肌襦袢,做出一副要留宿此处的样子;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她惊讶不已。假如这是在现代的话,柳泉觉得自己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摸出手机去看现在的时间。
“都、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她下意识地说道。
山南从容地抬起头来,朝着她微微一笑。
“你忘了吗?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的啊。”
柳泉:“……”
她不得不竭力思索了一下,也没有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说这句话的。
或许是让人去通知他自己今晚有事必须离开的时候,为了安抚他那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滚起来的黑泥,随口说了一句“我会尽早赶回来见山南先生”之类的话吧。
她当然不觉得山南先生会是个乖乖听话的人。但是山南现在拿着她信口说出的一句话就把她噎回了墙角,似乎也很有一些过去的风格;所以,虽然有点惊异且尴尬,柳泉还是翘起唇角,笑了。
“可我没想到山南先生会等我等到这么晚啊。”她说,一边闪身进入房间,态度十分自然,带着一丝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亲近和信赖感。
“我还以为,这么晚了,您一定回去了——”
可是,下一刻山南就打断了她的话。
“回去?”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笑了笑。
“不,我不会回去。”他说。
“在等到你之前,我都不会回去。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柳泉:?!
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啊?
不妙的预感刚刚浮现在心头,她就听到山南含笑说出了——更令人惊愕的话。
“所以,我很有耐心……我要等到你来为止。”他平静地说道。
柳泉愈来愈觉得气氛有哪里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她心底暗惊,脸上还是竭力维持着自然的表情。
“您等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她走到一旁的镜台前,跪坐下来,把脸上涂抹了很久、因而感觉有点憋闷不透气的脂粉慢慢卸掉。
她刻意放慢了这个过程,并且她面向镜台的姿势就代表着她是背向山南的;可是山南好像确实拿出了十足的耐心。自始至终,他都坐在那里,除了听到她的问话之后发出的一声轻笑之外,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可是室内的空气却仿佛变得愈来愈低沉而黏腻,即使柳泉背对着他,也几乎能够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