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一怔,“伏见君?”
他咀嚼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姓氏,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伏见”这个词作为地名,让他和新选组,甚至是幕府,都应该印象深刻;毕竟鸟羽伏见之战是幕军失败的序幕,有多惨烈就不必说了。可是,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伏见”作为地名,还仅仅只是京都的某个地方而已;面前的这个土方君也并没有意识到“伏见”这个地名会有哪里特别。
然而,山南却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在意。
或许是因为她说着“伏见君”的时候的那种语气,带着笑,仿佛短暂地陷入了某种又有趣、又美好的回忆之中;但又蕴含着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让他直觉中的某个部分突然就尖锐地叫嚣了起来,鸣响了警笛吧。
何况,这个“伏见君”是曾经教导过她某种超凡技能的人。
……所以说,雪叶君,我所认识的那个你,究竟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你,到底有多少不同之处呢。
可这并不是谈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山南迅速作出了判断。
“我们安全撤离的话,你就可以安心战斗吗?”他语气冷静地问道。
并不像土方单纯地纠结于“堂堂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躲藏在女人的身后,凭借着女人的拼死掩护而逃命”这种事,因着从前在新选组曾经并肩作战的长期经历,以及对柳泉当时出色表现的充分认知,山南反而更能够以一种平等地看待同伴的态度来看待柳泉,客观地评估战场上千变万化的各种情况,而不仅仅是把她当作一位需要保护的、弱势的女性。所以和气急败坏、不敢置信的土方相比,山南的声线镇静得近乎冷感。
“假如让我们撤离、你在此却需要死战的话,那么请容我拒绝。但假如我们的存在只是牵扯了你不必要的注意力,那么——”
柳泉下一刻的动作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扬手,右手指缝间夹着的几枚通身缠绕着不祥的黑气的苦无就脱手而出——瞬时就没入那两个一直试图攻击山南和土方的巨大怪物的身体之中。
怪物发出一阵惨烈的啸叫,身形就如同溶解在空气当中一般慢慢消失了。可是山南来不及感到欣喜,因为——
天空中的乌云还是压得那么低,闪电和雷鸣就仿佛炸响在他们头顶的正上方一般。云间现出了更多不祥的黑影。它们渐渐从乌云的背后显现出全身来,然后轻飘飘地向着山南、土方和柳泉他们三人的方向降落下来。
为什么?!山南的心头一瞬间涌起了愤怒、不解与狐疑。
为什么这些怪物要一直追杀他们?就因为雪叶君千方百计替他洗脱了“脱走”的罪名,逃离了必须切腹的命运吗?!
他仓促之间能够想到的理由,大概也只有这个了。
最近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最大变故,也只有这一件事。山南敏锐地联想到在上一世,同样的时间里,自己喝下变若水,不得不对外假装宣布新选组总长山南已死,从此自己只能化身为黑夜中的罗刹,永远也走不到白昼之下——
上一世,在那些不知内情的外人眼中——甚至是在伊东甲子太郎那种人的眼中,他,新选组总长山南敬助,已经死在了元治二年的二月二十三日夜里,是吧?
他想起为了掩饰他喝下变若水变为罗刹的真相,而被编造得很好、以便对外遮掩事实的那个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他是怎么样死的呢?介错的人,是总司吗?当时在场亲眼目睹那场所谓的“秘密切腹仪式”的人,都有谁?近藤,土方,还有其他重要的干部……对吗?
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脑子里轰轰乱响,混乱得厉害。
……她为什么要竭力为他洗脱“脱走”的罪名?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在黑夜里疾奔,在山道上追赶他?甚至是——
为什么要把自己假扮成另外一个人——“花叶”——去接近土方君?!
或许是因为长期以来身为新选组的军师与参谋,是在关键时刻可以依靠的新选组的大脑,山南的头脑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愈到危急时刻,就愈是冷静,并且同时还能够飞快地转动,得出眼下的状况中最好的思路——
山南感到自己的浑身忽而一阵冰冷,仿佛血液都渐渐停止了流动。
因为他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一个,完全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结论。
他内心深处其实清楚地知道,这一个“土方君”并不是清原雪叶喜欢的类型。或许她还是会认为这一个“土方君”也算是一位时代的英豪,然而今天他无数次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与眼神的时候,他明白了,她并没有被这一位“土方君”所打动。
她的眼中没有仰望曾经的土方君的时候会泛出的光彩,也没有更深刻的尊敬和怜爱之意;只有平静的审视,或许还隐隐透出一丝提防——
在那一刻山南就明白了。
很奇怪地,在那一刻,他胸臆之中翻滚多年的不甘、怨怼与阴暗,好像都消失了一般,如同一股黑气从胸腔之中被抽离了出去,再袅袅散入今天的晴空里——
对,那个时候,当他们还是走在那条名为“六角通”的街道上的时候,他记得天空还是很晴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