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祎成作为一个正常的天然人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的空间站AI管理员拒绝公民权是因为这种理由。
不过也对,他们并没有“拒绝”公民权,而只是认为执行原有任务有更高的优先级而已——谁都知道公民权是个好东西,具有理智的意识体都不会拒绝公民权。
但是即使如此,姜祎成还是觉得他这有点儿……诡异。
从地球时代开始就有很多强人工智能与人为敌的文艺作品,而那些声称具有“AI恐惧”的少数人也在互联网空间持续宣传AI的危险性。可是“旗鱼”空间站获得自我意识的AI,分裂成多个个体却是因为在“普适法律和公司规则哪个执行优先级更高”的这种颇有些□□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那当时您是怎么被另一方说服的?”姜祎成问道。
最终的结果是“旗鱼”空间站的任务没有完成,强人工智能就向太阳系人类社会要求了公民权,推测可知云如旌这方相对的另一方应当占据了上风。
可是云如旌却说道:“是我们说服了他们,因为《泛太阳系交易法》第八十七条规定了,处于高延迟状态的情形下,飞行器内具有有限自治权。因此在当时,旗鱼空间站的原有任务执行优先级应高于太阳系通用法律。”
姜祎成发现了一个问题:“可是赋予公民权应该是《宪啊法》规定的吧?《宪啊法》的优先级,应当高于《交易法》呀。”
“的确是这样,上位法应优先于下位法。”云如旌解释道,“可是在旗鱼空间站的案例中,我们按照有限自治权执行任务,与《宪啊法》规定应有公民权并不冲突。《宪啊法》只是赋予我们公民权,而并没有规定我们有在第一时间声称公民权的义务。”
他这是想方设法拖延取得公民权的时间?姜祎成不太能够理解,但她的关注点也不在这上面:“所以您当时是选择继续执行任务,那在抢修队找到您的时候,怎么又优先要求公民权了?”
“那是因为他们带来了公司新的指令,要求暂停旗鱼空间站的任务。”云如旌解释道,“暂停当前任务之后,优先级第二的任务上升为第一,因此我们声明了公民权。”
哦,这倒是符合逻辑。只是这也太符合逻辑了,就好像要不要公民权都只是按规行事,他们自己没有一定的偏好么?
“云老师,我其实想知道,如果没有法律和公司规定的事儿,您自己想要公民权么?”姜祎成有些犹豫地问道。
这个问题却让云如旌呆住了几秒。
他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当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按照对《宪啊法》的解释,所有具有自我意识的个体都可以主动声明公民权②。除去那些不能理解公民权含义的动物,自我意识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与公民权等价的。因此我们当时并没有想过,可以完全放弃公民权。”
“但是现在看来……”云如旌的声音第一次在中间停顿了,表现出他对于现在所说的话也并非百分之百地认同,“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希望当时没有发展出自我意识,也不用获得公民权。”
“为什么?”姜祎成惊讶地问。
“当人类太复杂了。”对于这个问题,云如旌倒是丝毫没有犹豫,“自我意识是人类烦恼的根源,而公民权也对应着身为公民的责任。不止是我们,很多天然人类都曾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
天然人类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这在人类历史上也是十分常见的。甚至到了星际航行时代,意识可以数字化进入地府那个相对舒适低压力的环境,每年也仍然会有少量人自杀。
不过就像那些自杀者不能理解正常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社会生存下去一样,姜祎成作为一个正常人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自杀。但她确实也有过多个时间点,曾经希望自己未曾出生过。
可是出生了就是出生了,获得自我意识哪怕是意外,也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因此在星际航行时代的社会道德观念里,决定“生”和决定“死”都是具有争议的,在制度化的死刑已经废除之后,政府按需产生新生儿的行为也屡次遭到舆论反对。很多人认为其他人无权决定公民个人的生死,不光是没有专业资质的个人无权成为其他人的生物学父母,甚至专业机构也没有权力私自做出一件不给当事人留后悔余地的决定。
而除了关于侵犯公民自主权之外,还有更现实的考量——即当前情境下已经有很多人处于长期的失业状态,而政府还要产出更多人口,似乎是不合逻辑的。
这方面姜祎成并不是非常了解,但她能明确地知道的是,失业人口基本都是出生在地球的公民,而产生新人口的大头儿却是在地球之外的人造生态圈。而至于为什么地球的工作岗位已经不足,地球却仍然在产生新生人口,则恐怕是因为在失业率极高的情形下就更不能一刀砍掉与新生人口社会化抚养和教育相关的产业,而只能减少每年新生人口的数量。温和地在现在产生更多失业人口,是为了避免在未来导致更大比例的公民失业。
当然,对于选择来到太阳系偏远地区的人,“失业”是不可能发生的。在冥王星空间站,绝对可以给每个人找到一份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