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祎成认真地想象了一下儿人脸上涂着大红大紫的“防晒泥”会是什么样子,顿时觉得她的个人审美不太接受得来。不过又把二橙的模样代入进去,却反而觉得有点儿好看。
这其实是正常的进化心理学现象,人类对于熟悉的物种和对不熟悉的物种,审美方向是有差异的。换句话说就是,对于人类本身或者人类熟悉的生物,由于成千上万年的同时演化,人类知道其健康的模样应该如何,也就形成了对于其正常样貌的固定认知,即形成了某种“美”的范式②。而在遇到不熟悉的物种时,则往往会用已有的审美范式往上去套——无论这种范式是对于自己物种相貌照猫画虎,还是为了保留所谓的“多元化”而刻意偏离。
但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审美受到先前的认知影响,人也没法直接改变自己的“前意识”思维过程。每个人都是他们所有经历的总和③,没有什么办法能免除意识形态的影响。
“您在那里的时候,也会涂防晒泥么?”姜祎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简佚连忙说道:“我从来不涂。我穿着防护服呢,也用不着防晒。”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在那边他们涂了防晒泥,晚上要用水洗掉。曾有人为了图方便直接在河里洗澡,把河水都染上了颜色。因此河岸上还有卫队站岗,禁止涂了防晒泥的人靠近。”
姜祎成脑补了一下儿这个画面,涂了花里胡哨一脸颜色的卫兵站在河岸上,阻止同样涂了一脸颜色的当地居民靠近他们干净清澈的河水——未免有点儿搞笑啊。
“如果不能在河里洗,那么要如何洗掉防晒泥呢?”姜祎成问道。
“我曾经居住的城市较为干燥,人们常用细沙搓洗身体,用香灰搓洗面部,然后再在自己家里的浴缸中洗去残留的颜色。”简佚相当详细地介绍道,“洗过后的水不能排入饮用水源,一般是泼在家里的院子里,或者泼在家门前的地面上。因此说当地人酷爱打扮时,经常用他们家门前的地面的颜色形容。”
这样的风俗,还真是隐约和人类文明的历史有些相似。姜祎成原先固然从简佚的纸质笔记里了解到,卡谢文明已经达到了相当发达的封建社会,然而从笔记上看那些社会结构云云,也就像是在看标本一样。可是听他讲到具体的生活习俗,却突然让姜祎成有了一种“原来他们是活着的”感觉。
在二十七光年之外,那颗行星上的那些人,并不只是作为一个或者几个文明存在,而是真切的、一个个活着的个体。
“所有人都这样吗?”姜祎成接着问道,“所有人都喜欢涂防晒泥?”
简佚犹豫了一下儿,却反而降低了音量,似乎对于他所说的事情并不感到百分百的赞同:“我应当提前说明的,那些我的朋友们都是贵人。他们有仆人,在市区有豪宅,能买得起很多作为消耗品的防晒泥。但是大部分市民都没有这些条件。很多人只是在外出时用少量防晒泥保护面部,回到家用细沙搓掉,再用水冲洗之后晒干,以便于重复使用。”
涂在脸上的东西还要洗掉晾干重复使用,听上去可就不怎么美好了。然而姜祎成从所谓人类学的角度分析,恐怕这些需要重复使用防晒泥的市民也并不处于社会的底层。毕竟没有条件买新的防晒泥,却还要把这玩意儿重复利用来装饰自己的脸,恐怕是次于上层却高于底层的中层市民们为了附庸风雅而产生的特有行为。而真正的底层,恐怕也不是简佚会经常接触到的——毕竟他的身份相当于“贵人”,相处的朋友们也都属于“贵人”的行列。
只是简佚曾经在“蓝珀”当“贵人”当了十五年,却还保留着人类现代文明的价值观念,特意强调了不能用贵人们的生活方式概括多数的普通人,看来他倒并不是完全被卡谢文明的意识形态同化了。包括从他之前提到他的卡谢人朋友们信仰的宗教并不可靠来看,甚至可以说他被同化的部分其实并不多。
但这样就显得有点儿矛盾了。一方面简佚的内在仍然是现代文明意识形态为主导,而另一方面他却拒绝接触现代人类社会中的其他人。他没有发生思想上的“退化④”,但却同样排斥和他具有相同三观的人,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亦或者只是由于他得了所谓的“精神病”,才会出现自我封闭的症状?
“您在那里时有仆人么?”姜祎成试探地问道。
“当然没有。”简佚立刻回答道,而后解释说,“有一些人负责我的生活和安全,包括每个星期都需要把我送回飞船着陆处补充物资,并且在我出行时也需要避免其他市民看到我。但是这些人都是被政府部门雇佣的,并不是仆人。”
虽然做的是同样的事儿,但如果是政府雇佣的人员而非私有的仆人,那还是现代社会意识形态能够接受的。而且客观地讲,简佚一个外星人在“蓝珀”上呆着有各种麻烦,确实也得安排不少人手来维持他的正常生活。而他给卡谢政府所带去的关于远方文明的信息,也值得他们特别为他准备那些物质基础。
不过姜祎成心里也是有点儿嘀咕,她开门见山地问了对方在“蓝珀”的事情,那简佚却没有相应地好奇她跟卡谢文明有什么关系,是怎么懂得卡谢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