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站在妈妈的尸体身边。
这具尸体已经长满了尸斑,被河水泡得浮囊青紫,一定是世界上最丑最畸形的尸体。
七岁的云棉一点点打量着妈妈的模样,好久才伸手想要去摸摸现在这样丑巴巴的她。
可下一秒就被旁边的邻居奶奶把手拍开:“棉棉,这可不能摸,死了的人身上多脏啊,你个小娃娃可别乱碰,得拿布把手包着再碰,知道吗?”
云棉愣愣地看着妈妈,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掉的人很脏很脏。
可这是棉棉的妈妈啊……
妈妈说好会在天黑之前就早点回来的,妈妈还说等春天到了,就给棉棉做个新的书包……
妈妈怎么会脏呢?
妈妈从来不骗棉棉,又怎么会、怎么会睡在那么冷的河里,不肯回来陪着棉棉一起等春天到来呢?
明明……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只要过完年就春天了啊!
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滑落,云棉没有再试图用手去摸妈妈现在的身体,她也哪儿都没去,就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陪着妈妈。
就像曾经村里人把额头磕出血的妈妈抬回来的时候一样。
云棉是个小孩,什么葬礼筹办的钱都拿不出来,她也不愿意筹办葬礼,不想让妈妈躺在这里,其他人在外面吃饭说话。
所以她始终坐在床边,好像妈妈从来没有离开的样子,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无声注视着那些熟悉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或叹息或感慨。
“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有人指着云棉问。
众人一阵沉默,刚经历过灾年,谁家都不好过,云棉已经是个六七岁大的女娃娃了,又不是男娃娃,养大了也没啥用,谁家也不想要捡这么个拖油瓶。
没有人说话,大家便齐齐找了借口继续忙碌起来。
云棉坐在妈妈睡着的床边,就好像被整个村子齐齐遗忘了一般。
后来她站在门口,听门外的人议论妈妈不是赵家沟的人,不能葬进赵家的坟地,得葬到西边那个小矮坡上去。
妈妈下葬的时候,云棉也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
村里给妈妈准备了一副薄棺,打棺材用的是云棉从家里找出来的钱,那是妈妈存着准备让她读二年级的学费。
“棉棉,快来给你妈妈磕头。”彭奶奶在前面朝她招手,手里拿着一柱刚刚点燃的香。
云棉一步步走过去,在几块石头垒砌起来的低矮坟墓前,屈膝轻轻地跪下。
膝盖下的土是松软的,像她每天晚上撒着娇蜷缩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
磕头磕三次,云棉接过彭奶奶递过来的香,怔怔望着香上缭缭向上的细长白烟,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棉棉,要是以后妈妈不在了,你也要乖乖地活下去,知道吗?”
云棉倾身把这柱香一点点插.进烧过纸钱的土里。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云棉是没有妈妈的小孩,是那些有爸爸妈妈孩子口中的小野种,是天天跑到妈妈坟前睡觉,却从来没有被野狼拖走吃掉的怪胎。
可怪胎最后还是在孩子们懵懂的恶意中死掉了。
死在一个同样冰凉刺骨的寒冬,那天她被那群男孩牵着狗吓到了。
她听到赵云涛得意洋洋地说,他们早知道当年偷狗饭的是她妈妈,要不是怕她反讹上赵家让赔钱,早就把这件事宣传的满村都知道了。
他们说,要让全大队的孩子都知道云棉是个小野种,知道云棉和她妈妈一样是连狗饭都偷的小偷,所有人都会讨厌她,再也没人会可怜她。
那是云棉第一次没有去陪着妈妈。
因为她又和赵家兄弟打架了,她捏着石头打破了赵云涛的脑袋,自己也被打得站不起来。
后来……
后来她死在了爬去看妈妈的半路上。
妈妈,棉棉有乖乖听话,好努力才活到十三岁呢。
棉棉是妈妈画在身上的宝贝,不是小野种。
妈妈好爱棉棉,棉棉也好想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