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落整宿,次日晨起见天地间银装素裹,李昊踩着雪兴高采烈去学庠,柴睢执意送李清赏去上课。
李清赏被太上身上绣纹繁复绚丽的锦衣晃花眼,遂力拒太上的殷勤,怕若是太上送她到学庠,人主这通身难遮掩的贵气会吓坏学庠里老老少少。
不料太上盛情坚持:“只送你到你们学庠路口,我不过去,可好?”再看李清赏简衣素裳头上连发钗亦是木制,“明白了,我换身不惹眼的简衣总妥罢,你等我片刻,我去换衣裳!”
太上转身朝卧房方向跑去,李清赏嘴里的拒绝之言没机会再说,目光移转间碰上未去追太上的涤尘,李清赏略觉羞赧地笑了笑。
涤尘回以微笑,亲和稳重:“殿下今日挺开心,不知是否落雪厚积的缘故。”
李清赏看着只被清理出一条道供人行走的中庭,恍然大悟:“不扫雪是因为太上喜雪!”
“李娘子聪慧。”涤尘应着,想了想,又斗胆道:“昨个送谢嗣爵出门后,下头即刻领吩咐去打听了昊小郎君的事,与小郎君发生冲突的孩子确实有些情况在身,不过李娘子不必担心,昊小郎君做事有分寸,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李昊的问题李清赏清楚,微笑道:“多谢你们包容他。”
涤尘稍微欠身:“婢子们都是听吩咐做事。”
涤尘是谁的婢子,又在听谁吩咐做事?自然是太上梁王。李清赏明白涤尘未言之意,回之以微笑颔首,太上的好意,她得领。
整夜大雪积,路上车马难行,柴睢很快换了朴素衣裳出来,步行送李清赏去位于延寿坊的公建女子学庠上差。
“怎会在延寿坊找这么个差事?”柴睢踩着已被路人踩成碎碴的泥雪水,白气随着呼吸与说话一团团从口鼻打出。
李清赏夹着卷学生居学跟在侧后,被故意挤在路边踩着洁白积雪走,这样可以不弄脏鞋子。
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偷瞄柴睢侧影,走得快,喘吁吁:“我在附近找了一大圈,只延寿坊急缺夫子,山长还答应我上职后立马抵消昊儿在前街学庠念书的费用,幸亏有这样条规定,不然我还要继续犯愁昊儿念书的事。”
汴京富贵迷人眼,花费处处高昂,外来人欲站稳脚跟何其艰难。
柴睢想了想:“是有这么条规定,亲属入职公建学庠,子弟可有一人入公建学庠免费念书,”说着回头自上而下看过来,“咸亨元年我批办的。”
瞧贵主这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表情,显摆,李清赏捧场道:“那就多谢您的大恩啦!我一定好好教书报答您。”
柴睢笑着来扶滑了一下的李清赏:“不过是走几步路,你喘成这德行,病还没好?”
问的是她痛经。
李清赏脸颊一热,忙迈大步追上来与柴睢并行:“好了已经好了,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那你不早说,下回早点说。”柴睢把人扶稳,脚下分明留心缩小步幅,嘴上偏不愿饶人。
“知道了,你还怪我。”李清赏看着柴睢明显减小的走路跨步,嘀嘀咕咕着忍笑,太上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哎。
“哎,”她晃晃柴睢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仰脸问:“您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因为昨晚那些话?”
太上一热情,便能感觉到她两个之间关系拉近不少,初次见面时李清赏以为太上是冷心冷性格,却不过才一起吃住几日,太上便多少与她热络起来些,如何想都觉与昨晚那首打油诗有关,是她哄了太上高兴。
柴睢肚子里坏水一晃,道:“有没有种可能是我在试探你?你突然闯进我梁园,身上值得怀疑处太多,我在别处寻不得答案,只能拐回来从你身上下手。”
李清赏眯起眼睛笑,鼻头冻通红:“那您想寻何答案?”
“你为何来找和光?”
李清赏甜甜笑着,唇红齿白:“兄长曾受过和首辅恩,彼时平乱将终,兄长要我带着首辅曾送给他的信物替他来谢首辅公。”
“蹚路?”柴睢问。
“啊?”李清赏不懂那些官场用语。
柴睢换个说法,软糯的调子,语慢声低,甚至是低下头来和她说话:“平乱将罢,你哥想让你替他到和光面前露个脸,好为平乱后的论功行赏升官加爵做铺垫?”
李清赏按照和光叮嘱在答太上问时装傻,笑容收敛,眼里不经意间流露悲伤:“我不懂您说的那些,却是我见到首辅公后,他告诉我兄长已经不幸战亡。”
她和昊儿成了烈属。
照此说法,时间对得上,也存在合理性,柴睢还是看出李清赏隐瞒了甚么,却也没再追问,她要给李清赏时间,等李清赏自己露出马脚。
只要是谎言,无论被圆得多么天衣无缝,今次被问个开头,后续李清赏就会在掩饰中不断为谎言修饰润色,以期谎言可以混淆真相蒙混过关,柴睢等的就是李清赏完善谎言的过程。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谎言要被不断修补不断变得更加合理,与此同时,它本身的不自洽性也会在被迫变合理的过程中暴露出来。
玩心计么,太上觉得十个李清赏加起来不值得自己认真动动脑子。
又走过两条长街,二人终于走到延寿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