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里,方才吃团圆饭的族人早已散了,只有荣府诸太太、奶奶、小姐陪着老太太,摆着三司会审的架式,审理方才家里发生的一件案子。
贾环跪在地上,褂子上犹带血迹,呈喷射状,显然是从别处溅上去的。
旁边彩霞穿着大红喜服,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下,神色凄惶。
另有一中年妇人蒙头痛哭,哭诉道:“老太太,两位太太,今儿本是我儿来喜和彩霞成婚的日子。
谁知环三爷冲进来,拉了彩霞便走,我儿稍有阻拦,便被他一刀杀了。
可怜我家好好的除夕团圆夜,喜事变丧事,求老太太、太太们看在这些年我们全家老实本分的面上,替我儿做主啊。”
贾母心中十分不喜,倒不是在乎一个奴才的生死,只是觉得太不吉利了些儿,大过年的家里见了红,不是好事。
因斥道:“环哥儿,你是吃醉了酒,还是发了什么疯,好端端的去奴才家里闹事,还杀了人,你好大的胆子。”
贾环道:“回老太太的话,彩霞是我要的人,来喜一个狗奴才,敢和我争,岂不是该死?”
贾母怒道:“你既看上了彩霞,就该早些禀明你太太。
如今太太既已开口把彩霞许给来喜,他们又有父母之命,结成夫妻情理相合,与你什么相干?
你竟上门逞凶,杀人抢亲,着实无法无天,来人把他老子叫来,我问问他怎么教的儿子。”
贾环默不作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来喜已经被自己弄死了,看谁还能和自己抢。
王夫人劝道:“老太太不必生气,环哥儿素来懂事守礼,此番定是被彩霞这丫头狐媚蛊惑,才做下这等恶事。
也怪我不察,彩霞在我身边好几年,我竟没发觉她偷偷勾引了爷们儿,才有今天的事。
我看此事罪在彩霞,不如拉出去处置了,以正门风。”
尤氏、李纨、秦可卿等人心中一寒,好一番慈母溺爱之心。
知道奈何不得如今的环哥儿,便明里护着他,暗里却下狠心要治死彩霞,让环哥儿内疚一生。
贾环闻言抗声道:“太太,人是我杀的,与彩霞什么干系?您要处置便处置我。”
王夫人淡淡道:“环哥儿,如今你也有了爵位,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懂事了。
我这是为你的名声着想,若你还认我是你的母亲,就速速回去好生思过。
若你不认我,那我想来也管不得你了,不过彩霞是我的丫头,我倒还管得。”
这句话极重,贾环哪里不明白,此刻但凡有所不从,便是不认母亲,也就是不孝,若传出去,恐怕爵位都要被削掉。
探春心中大急,忙给贾环使眼色,让他莫要冲动,害了自己前程。
贾环看了探春一眼,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太太息怒,儿子怎敢不认母亲。只求母亲看在母子之情上,饶过彩霞这回。”
王夫人冷冷一笑:“别的可饶,这等丑事却不可饶。
来人,彩霞妖冶放荡,勾引主子奴才,败坏门风,拉出去重打八十板子,撵出府去。”
“是。”当下便有两个健妇上来抓彩霞。
凭彩霞的身子骨,八十板子足够打死她两回。
贾环大急,再也顾不得,猛地跳起来,推开两个婆子,道:“请太太开恩。”
王夫人淡淡道:“环哥儿,我有言在先,你若不伏便把彩霞领走。
你如今出息了,得了爵儿,我这个母亲是管不了你,你自去和彩霞过日子罢。”
老太太眉头一皱,这不是要断绝母子关系么?以后环哥儿出去怎么做人?
也怪这混账,为个丫头和太太闹什么脾气,因看向探春。
探春得贾母暗示,忙起身跪在地上,道:“太太息怒,环儿只是一时情急,怎敢有此不孝之心?
只是大年下,府里各处融洽和美,不便惩处下人,不如年后再议此事。”
老太太趁势点点头,道:“三丫头所言有理,咱家素来宽厚驭下,彩霞虽有错,撵出去便罢了。”
王夫人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就不打她了,叫个人牙子来,把她卖了去,府里也干净些。”
老太太也不想与她撕破脸,缓缓点头。
彩霞脸色惨白,无声流泪,似被抽走了三魂六魄,颓然委顿在地,浑身轻颤。
贾环大急,正想开口反对,忽听门口一个声音道:“不如卖给我如何?”
“三哥!”贾环大喜。
王夫人表情一僵,眼中阴狠之色一闪即逝。
老太太道:“琮哥儿这早晚怎么过来了?”
贾琮给老太太请了安,笑道:“听说太太要卖人,我那边正好缺人,就来看看。路上碰到老爷,便一起来了。”
贾政瞪了贾环一眼,喝道:“没出息的孽障,偏在这早晚闯出祸事来,惹老太太烦心。
一个少爷,竟和奴才抢丫头,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祖宗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如今贾环有了爵位护身,也不是他想打就能打的了,也只能骂几句出气。
“是是,老爷教训的是。”贾环唯唯诺诺,点头称是。